别院花會上,駱君搖百無聊賴地靠在扶手邊上,聽着一邊的女眷們的詩文會友昏昏欲睡。
坐在她旁邊的蘇氏不着痕迹地拉了拉她的衣袖,駱君搖這才擡起頭來滿臉無辜地望着蘇氏。
駱君搖覺得這不能怪自己不學無術,誠然她是個不怎麼會寫詩的人,但不代表她不會鑒賞啊。
畢竟駱二姑娘也是曾經在大華夏五千年浩如煙海的詩詞文章中遨遊過的人。
這些女眷們寫的詩倒也不是說不好,多半還是清麗婉約,很有幾分才華的。
然而今天的詩會是個命題作文,主旨是歌頌已故朱太後的品德。
聽得多了,駱君搖覺得這些滿紙都是稱贊朱太後品行容貌的句子,随便排列組合都可以成詩。
若不是她跟朱太後有過交集,都要以為這位太後真的是古今第一賢後了。
最重要的是,這場花會詩會真的很樸素。
歌舞絲竹不用想,美酒佳肴不用想,每個人桌上就一杯清茶,幾盤冷冰冰的硬點心,據說都是朱太後在世的時候最喜歡吃的。
于是她們就在這裡幹巴巴地坐了一個多時辰。
先是幾位德高望重的貴婦出面頌揚朱太後的生平事迹和德行,然後一群人嗚嗚咽咽的歎惋朱太後芳齡早逝。
再然後就是衆人各自作詩,然後互相交流誦讀。
據說是要給這些詩詞評一個先後,然後摘錄前一百首整理成冊,在整個上雍出版發行。
寫詩這個事情确實不是人人都會的,在場也不過才将将百來人。
但因為是提前洩題的命題作文,大家多多少少都能寫上兩句。
其中也不乏有特别真誠的,特别有才華的,想要多寫一些也是可以的。
駱君搖就看到有一位才女下筆如有神,一會兒功夫就刷刷寫了五首,字字哀歎啼血,感人肺腑。
“王妃不來寫一首嗎?
”突然有人開口問道。
原本還有些喧鬧的聽風軒突然變得有些安靜起來,衆人齊齊看向了坐在最前面的駱君搖。
駱君搖淡定地眨了下眼睛,很是從容自若地道:“整個京城,還有誰不知道本王妃不善詩詞的嗎?
”言語間,半點也沒有引以為恥的意思。
衆人顯然沒想到這位攝政王妃臉皮這麼厚,一時竟有些無語。
攝政王妃哪裡是不擅長詩詞,分明是什麼都不擅長堪稱不學無術。
若是個男子,簡直就是纨绔典範,但是人家偏偏有個好爹。
“但是…今天畢竟是為了悼念太後娘娘,王妃至少也該意思一下吧?
”一個女人忍不住道。
駱君搖側首望過去,這女人并不是旁人,正是承恩侯夫人。
承恩侯如今被軟禁在府中不能外出離京,但是承恩侯府的家人卻并沒有。
朱太後是承恩侯的親妹妹,今天這樣的場合本就是打着承恩侯府的名号,她自然不會缺席。
陪坐在她身邊的還有承恩侯府的其他女眷以及好些日子沒見過的朱瑾。
駱君搖并不在意,淡淡道:“又不是喝酒,意思什麼?
承恩侯夫人有時間,倒不如多給太後寫幾首,畢竟也是姑嫂一場不成麼?
”
承恩侯夫人神色變了變,她想嘲諷駱君搖不通文墨,但其實她自己的詩詞也拿不出手。
不過今天的詩會畢竟是提前知道題目的,除了駱君搖倒是沒什麼人真的坦然說自己不會寫,多少都還是交出了一首詩的。
蘇氏皺了皺眉,淡淡道:“咱們駱家都是習武的粗人,讓承恩侯夫人見笑了。
”
聞言原本還想要跟着起哄的人瞬間安靜了下來,承恩侯夫人神色變了變,也有些勉強地道:“駱夫人言重了。
”
坐在旁邊的長昭公主眼皮一擡,淡淡道:“行了,吟詩作賦原本也不是人人擅長的,本宮便不愛寫這些東西。
會寫便多寫幾句,倒也不必将自己看得比旁人高幾分。
”
衆人立刻想起長昭公主方才的詩句,輕描淡寫的幾句,好像是稱贊朱太後的,但若換個對象似乎也說得過去。
再看看長昭公主神色,也知道她不甚高興,連忙有人出面岔開了話題,聽風軒重新熱鬧起來。
駱君搖歎了口氣,嘟哝道:“可真夠無聊的。
”
“你還說。
”蘇氏沒好氣地低語道:“你早先讓人準備着,随手寫兩句哪裡有這樣的事兒?
”
駱君搖跟着低笑道:“我才不要,我可是攝政王妃,就算我寫的是一團狗屎,隻要沒罵朱太後哪怕是為了嘲諷我,她們也得給我選進去。
回頭天下人都知道我寫詩悼念朱太後了,膈應誰呢?
”
蘇氏無奈地看了眼前面帶狡黠的姑娘一眼,暗暗在心中歎了口氣。
這姑娘明明懂事了許多,記仇的性子倒是沒變。
隻是也不知道朱太後哪兒招惹她了,都說死者為大,這人都死了還記恨着呢。
這場詩會足足持續了近兩個時辰,不知是不是為了體現朱太後的勤儉,那幾碟點心又硬又糙,十分難以入口。
駱君搖不想吃那冷冰冰硬邦邦味道也不大行的點心,喝了一肚子茶水隻覺得饑腸辘辘,暗暗後悔起自己太過疏忽大意了。
她隻想着自己不怕在被人找麻煩,哪裡想到這些人竟然簡單粗暴地直接不給吃的啊?
這是無差别攻擊,打擊得可不是隻有她一個人。
絕大多數桌子上的東西都沒有動過,顯然也并不是隻有她一個人覺得難以下咽。
從聽風軒裡走出來,駱君搖隻覺得神魂飄蕩,晃悠悠幾欲升仙。
腦子裡全是那些嬌滴滴的女聲,念着意思雷同的詩詞。
語言文字果真是博大精深,明明就是寫一個東西,硬生生能寫出上百個花樣來。
蘇氏還在裡面跟安成王妃說話,駱君搖先一步飄出來透氣了。
枝頭滴落的雪水讓她瞬間清醒了許多,早就等候在外面的蘭音翎蘭連忙上前展開一件素色大氅給她披上。
駱君搖瞬間覺得冷意都被隔絕了,攏了攏身上的大氅有些好奇地道:“出門的時候沒拿這個啊。
”
蘭音笑道:“王爺帶過來的。
”
“阿衍?
他來過?
”駱君搖有些驚訝。
蘭音點頭道:“王爺在外面等着王妃呢,王爺還說事情已經辦妥了,讓王妃放心便是。
”
駱君搖瞬間高興起來,精神也是一震,“我去跟母親她們說一聲就回去。
”
進去和蘇氏打了聲招呼,又将駱明湘拉到一邊低聲對她說了幾句,然後又跟蘇蕊宋琝等人打了聲招呼,這才往外走去。
剛走到聽風軒門口就碰到同樣往外走的章竟羽,“章先生。
”原本她還想找章竟羽聊聊的,但是現在謝衍在外面她就有些不想聊了。
章竟羽也看出來她有事,爽快地笑道:“有事情就先回去吧,回頭有空了咱們再聊?
”
駱君搖連忙點頭笑道:“先生平時也不常回城裡,眼下書院快要放假了,等先生回來記得到王府來看我呀,也好看看學生的家嘛。
”
章竟羽忍不住笑道:“我一定去。
”章竟羽在安瀾書館執教多年,對駱君搖這個學生其實印象非常深刻。
原本是因為沒見過這麼頑劣的學生,平時自然要多花費一些精力。
後來突然懂事了,卻又很快離開了安瀾書院,讓她難免有幾分惋惜。
當然最重要的是,在章竟羽眼中身為攝政王妃的駱君搖是她們想要改變安瀾書院的契機。
“那我走啦,先生回見。
”駱君搖快活地朝她揮揮手,帶着人快步往外走去。
看着她離去的背影,章竟羽不由搖頭笑了笑。
“攝政王妃這麼早就走了啊。
”旁邊有人忍不住道。
章竟羽回頭看了說話的人一眼,淡淡道:“大約是外面有人來接吧。
”
說話的人不由一怔,“難不成是攝政王來了?
”如果隻是王府普通的管事仆從來接人,攝政王妃自然用不着着急。
再看一眼已經不見了駱君搖蹤影的方向,心中不由得泛起了幾許酸意,小聲嘟哝道:“攝政王日理萬機,不會吧……”
别院門口負責送客的依然是那位美陽侯夫人,跟在她身邊的還有朱家的幾位女眷以及幾個其他駱君搖眼熟的女眷。
基本上一眼看過去就能分辨出,都是那些自認為堅定的保皇黨一系家眷。
這些人裡有不少家人之前也卷入了甯王的案子,不過那些人确實并沒有參與謀逆,隻能說是被甯王和雪崖給蒙蔽了,真的以為謝衍想要逼宮才跟着起哄的。
謝衍也沒有株連的意思,關了幾日查清楚就放回去了。
或許也有一兩個放不回去的,那自然是真的跟甯王有牽連了,那些人今天也不可能出現在這裡。
不管立場如何,此時這些姑娘看着駱君搖的神色卻都有幾分羨慕嫉妒,朱瑾更是恨不得拿眼神刺穿駱君搖。
“招待不周,還請王妃見諒。
”還是美陽侯夫人上前,含笑送别。
駱君搖笑道:“夫人客氣了,我這邊告辭了,夫人還有各位留步。
”
美陽侯夫人帶着一衆女眷還要送駱君搖出正門,同時還讓人送上了幾支插瓶的臘梅花。
駱君搖讓蘭音接過,再次跟美陽侯夫人告别才轉身往外走去。
攝政王府的馬車停在離别院大門口最近的地方,馬車外面站着襲影和幾個王府侍衛。
駱君搖還沒走近,謝衍便已經擡手揭開了馬車簾子,露出了一張俊美絕倫的容顔。
駱君搖也懶得往前走,足下一點直接掠上了馬車彎腰鑽了進去。
謝衍伸手扶住她,吩咐外面的人,“回府。
”
駱君搖鑽進馬車,往旁邊的坐凳上一歪,靠在謝衍身上忍不住長出了口氣道:“可算是出來了。
”
謝衍笑道:“怎麼了?
有人惹你不高興了?
”
駱君搖道:“惹我倒是不至于,就是沒吃沒喝太無聊了。
”說話間,駱君搖已經伸手去翻馬車裡的點心匣子了。
隻是看到那堪稱精緻的點心,忍不住胃都有些抽抽,瞬間胃口全無。
謝衍笑了笑,從旁邊拿過一個盒子放在跟前的矮幾上道:“昨天跟你說了,不想去可以不去。
”
駱君搖道:“我哪裡知道她們真的這麼能忍?
”她還以為就是意思一下,吃吃素什麼的。
哪知道竟然真的隻提供清茶和硬邦邦的點心?
那聽風軒還四面漏風,就算裡面燒着炭火也防不住風啊。
從早上到現在都下午了,就不怕那些嬌滴滴的千金小姐暈過去麼?
謝衍淡然道:“這才哪倒哪兒?
曆朝皇帝或者皇後太後薨逝,總能出現幾個忠心耿耿,感天動地的人物。
别說隻是一日不食,就是數日不食,鮮血刺經,以頭搶地哭出血淚來的也不算罕見。
”
“佩服。
”駱君搖緩緩道,她跟朱太後沒這交情,還是免了吧。
謝衍已經打開了盒子,這不算小的盒子裡面卻隻有一個小小的盅碗,顯然是能保溫的。
謝衍拿出來試了試溫度道:“猜到你今天恐怕吃不到什麼,特意讓廚房給你煮了些粥,還是熱的。
”謝衍從小便生在皇室,自然知道這些所謂喪期的宴會是什麼樣的。
若是跟普通宴會一眼,那違制的底氣又在哪裡?
駱君搖大喜,一打開盅蓋頓時香氣撲鼻。
這粥顯然熬得很是用心,裡面也用了不少珍貴美味的好料,隻聞了聞就讓人忍不住口中生津。
“好香啊,我太愛你了!
”駱君搖心滿意足地道。
這樣的天氣,餓了大半天之後還能喝上一口香噴噴熱騰騰的粥,是何等幸福啊。
馬車已經慢慢往京城的方向駛去,坐在外面的襲影突然聽到這麼一句,身子一歪險些栽到馬車下面去,好險憑借深厚的功底才穩住了。
他們的小王妃可當真是熱情奔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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