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政王府的消息自然是很快的,不到兩天功夫駱君搖就收到了陵江水寨的消息。
葉封将消息送到駱君搖手中的時候她正坐在書房裡和謝宵說話。
謝宵這次殿試的成績也不錯,二甲第三,算起來比會試的時候還進了一位。
按照慣例,謝宵也是要入翰林院待職的。
但今年格外不同,瓊林宴後一甲前三名分别被授予了戶部主事,京兆尹通判和都察院監察禦史之職,雖然品級跟往常例行的翰林院修撰,編修相差無幾,但職能卻截然不同。
不僅如此,其他二甲的進士們也隻需在翰林院學習一個月就會全部派官,看攝政王的意思顯然也不會将這些人留在翰林院。
對這些今科進士們來說,很難說這是個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官場上素來都有“非翰林不如内閣”的說法,當然對如今的他們來說内閣離他們還太遠了。
對一些有雄心壯志的人來說,能夠立刻被派到實缺自然比在翰林院抄書要有意思得多。
因為這個原因,謝宵這個二甲三名被任命為攝政王府右長史就沒那麼多人關注了。
雖然謝宵的品級是這一屆進士中最高的,甚至比狀元還要高,但所有人都知道朝廷命官和王府屬官是不一樣的。
謝宵又是安成郡王世子,大約已經被人看做是放棄仕途了。
跟着攝政王混幾年然後回家繼承安成王府的爵位,可不是比在朝堂上打拼輕松自在多了,實在不需要他們為這位謝世子操心。
葉封将密封的信函送到駱君搖跟前,駱君搖這才停下和謝宵的談笑,“這麼快?
”
葉封道:“陽信離上雍并不遠,這些消息都是現成的,隻是整理出來花費了一些時間。
”
謝宵有些驚訝地挑了下眉稍,卻沒有開口說什麼。
直到駱君搖看完了信函他才開口問道:“王妃怎麼對陽信有興趣了?
難道是對探花郎感興趣?
”今科探花郎蕭鑒剛剛被攝政王任命為都察院監察禦史,祖籍正是陽信。
駱君搖含笑将信函遞給他,謝宵打開看完不但沒有解惑臉上疑惑之色反倒更濃了幾分。
“陵江水寨?
”
駱君搖點頭道:“陵江沿岸各路水寨幫派林立,其中上遊以西江府為主要據點,下遊便是以陽信為據點,世子常年行走在外,難道沒聽說過?
”
謝宵笑道:“我不僅聽說過,還見過。
陽信附近确實聚集了不少水上讨生活的幫派和勢力,其中大都以水運以及販鹽販茶為生。
能在這些地方站穩腳跟的,多少都有些……不是跟江湖勢力有牽扯,就是跟官府有些瓜葛。
王妃想要動他們,恐怕不容易。
”
駱君搖道:“這世上有什麼是容易的?
但是隻要想做,就沒有多少事是做不到的。
江湖勢力?
官府?
他們總該聽說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
謝宵臉上的笑意越盛,點頭道:“王妃說得是。
”
說罷他将目光重新放回了手裡的信箋上,一目十行地掃過之後方才蹙眉道:“早就聽說過這些水寨所行不法,倒是沒想到……”
這些人何止是販賣私鹽?
确實有不少勢力是老老實實讨生活的,但其中有一部分卻是打家劫舍無惡不作。
不少江湖中臭名昭著的盜匪拉攏幾十上百人就能集結成寨,打劫過往商旅甚至滋擾附近百姓。
雖然有官府時不時剿匪,但這些人打不過就跑,過一段時間又重新聚集,更有許多幹脆就直接跟官府勾結,作惡多端實在是讓人不忍目睹。
“王妃怎麼會突然對這些人感興趣?
”謝宵問道。
駱君搖看着他,“如果要挑出三個來滅了,世子選哪幾個?
”
謝宵一愣,思索了一下報出了三個他方才看到的作惡最多的勢力,其中就有曹茂送來的信中提到的鹽湖寨。
駱君搖托着下巴思索了片刻,道:“再加上溪口寨。
”
“王妃的意思是?
”
駱君搖朝他露出了一個明媚的笑容,“滅掉他們。
”
謝宵花了好一段時間才将事情的前因後果捋清楚,回過神來看了一眼坐在不遠處悠閑喝茶的人,忍不住抽了口涼氣。
駱君搖微微偏頭笑道:“世子覺得如何?
”
謝宵苦笑道:“王妃…深謀遠慮,屬下佩服。
”他此時覺得自己當年貿然離家還能活着回來,實在是上天保佑。
他要是遇到攝政王妃這樣的人,恐怕墳頭的草都比人還高了。
駱君搖道:“此事我讓曲公子去辦,到時候辛苦世子與他同行。
他們隻負責執行,具體要如何謀劃,還需要辛苦世子。
”
謝宵拱手道:“不敢,屬下一定辦妥。
王妃所說的曲公子,不知是……”
謝宵有些好奇,以攝政王妃的身份還需要稱呼對方一聲公子,可見這人必然有不凡之處。
駱君搖笑道:“世子應該見過他的。
”
謝宵疑惑地看着她,駱君搖提醒道:“安瀾書院。
”
距離上次去安瀾書院也還沒過多久,謝宵當然記得當時有哪些人。
而唯一一個他不知道身份的人…便是那個抱着一把劍的黑衣男子。
駱君搖道:“以後謝世子應該會經常和他見面,不妨多接觸一下,也免得以後合作起來不順暢。
至于他的身份來曆,世子可以自己問他。
”
謝宵點頭表示明白。
天牢深處
一縷光線照亮了幽暗的牢房,不知過了多久,地牢底部的角落裡才有人緩緩動了一下。
那人似乎才剛剛睡醒,一隻手掩蓋住在雙眼上,好一會兒才漸漸适應了光線将手放下擡起頭來看向頭頂。
頭頂的地牢邊緣站着一個修長挺拔的人影,正低下頭神色淡漠地看着下面。
躺在地底的人緩緩坐起身來,輕笑了一聲道:“攝政王殿下,好久不見。
”
他似乎很久沒有開口說話了,聲音有幾分沙啞。
謝衍居高臨下平靜地看着底下的人,即便是在這樣地環境裡待了這麼久,他似乎依然從容不迫臉上沒有絲毫的狂躁之色。
謝衍道:“雪崖公子,好耐性。
”
雪崖哼笑了一聲,道:“王爺若是以為這就能讓我屈服,未免可笑。
你大約是忘記了,我從小…便是在黑暗中長大的。
這裡,也不過是更黑一點而已。
”
謝衍并不在意他的嘲諷,道:“既然如此,就出來吧。
”
說罷謝衍轉身便走了,留下坐在牢底的雪崖愣了愣,似乎不太相信謝衍真的會這麼輕易放他出去。
片刻後,有人上前來打開了扣在牢房頂上的鐵欄栅,在雪崖還沒來得及站起身來的時候已經十分粗暴地用鐵鍊将他撈了出去。
一刻鐘後,換了一身衣服的雪崖被人帶到了一間空蕩蕩的房間裡。
石壁都是石牆,房間裡有一張桌案,桌案後面是一把椅子。
牆角還有一排書櫃,櫃子裡放着些卷宗書冊之類的東西。
這裡顯然是天牢裡某個官員平時辦公或者是審訊犯人的地方。
雪崖負手站在房間中央,哪怕押解他的人已經退出去了,他依然沒有貿然去觸碰房間裡的任何東西。
他在思考,謝衍到底為什麼将他放出來,他想要做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謝衍才終于推門進來,看了一眼雪崖之後謝衍走到書案後面坐下。
“雪崖公子可知道,本王為何來見你?
”謝衍問道。
雪崖嗤笑一聲道:“在下不過階下囚,如何知道攝政王想要做什麼?
”
謝衍道:“來見你之前,本王去見了阮廷。
”
提起阮廷雪崖臉色瞬間一沉,眉宇間陰郁之氣累積不散。
顯然即便是過了這麼久,雪崖對阮廷的怨氣依然沒有消減半分。
他有些陰恻恻地盯着謝衍看了一會兒,才道:“攝政王想說什麼,還請直言。
”
謝衍拿起桌上的一份卷宗道:“這是三天前陵川侯派人送回來的,這應該就是雪崖公子所謂的底牌吧?
想看看麼?
”
雪崖閉嘴不言,有些漫不經心地看着謝衍手中的卷宗,似乎在猜測他的話是真是假。
謝衍也不在意,擡手輕輕一用力卷宗便脫手飛向了雪崖。
“雪崖公子。
”謝衍淡然道:“你不是謀朝篡位的料。
”
“謝衍!
”雪崖咬牙,話語仿佛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一般。
對一個一心想要謀朝篡位且極度驕傲的人來說,謝衍這樣的話無疑是對他最大的羞辱。
但是偏偏他多年籌謀失敗,落入了謝衍手中。
這讓他想要反駁也顯得十分無力,更像是失敗者無能的挽尊。
謝衍道:“雪崖公子不妨先看看。
”
雪崖終究忍不住氣翻開了手中的卷宗,越看他的臉色越發陰沉。
謝衍并不在乎他此時臉上的表情,沉聲道:“早在多年前就讓鸾儀司三分之一的勢力在南疆紮根,利用南疆各部落之間的矛盾挑起戰亂,由鸾儀司扶持的部落統一南疆,然後聯絡西南各族蠶食邊關,打通往西北的通道,最後勾結蕲族和高虞,三分中原?
”
謝衍說得雲淡風輕,雪崖的臉色卻陰沉得仿佛滴出水來。
半晌他才冷聲道:“陵川侯竟然有如此本事,倒是小看他了。
”
謝衍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道:“雪崖公子這計劃定的不錯,若是由本王來執行,未必沒有成功的可能。
隻是…幫你出謀劃策的人有沒有告訴過你,牽一發而動全身,越是長遠的計策越是不能脫離掌控?
距離雪崖公子入天牢幾個月過去,你認為南疆現在的局勢如何了?
”
雪崖冷笑道:“王爺若是覺得平定南疆輕而易舉,又何必來見我?
”
謝衍并不隐瞞,“你說得不錯,朝廷眼下無力平定南疆。
但是雪崖公子在本王手裡,又有駱大公子鎮守懷州,本王覺得拖上幾年總不成問題的。
就是不知道,雪崖公子認為你需要幾年才能從本王的手裡逃脫?
縱然是本王放了你,到時候鸾儀司跟你還有關系麼?
”
雪崖神色冷峻,眸光冰冷地盯着謝衍。
“王爺說了這麼多,總不會是想要來向我耀武揚威的。
”雪崖突然笑了一聲,道:“有什麼想問的,何不直言?
”
“好。
”謝衍微微點頭,沉聲道:“南疆雲豹軍的錢是從哪兒來的?
”
雪崖臉色頓變,死死地盯着謝衍的眼睛,嘴唇卻抿得緊緊地一言不發。
空曠的房間裡一片寂靜,兩人一坐一立都擡眼注視着對方的眼睛,氣氛越發的凝滞沉重起來。
漸漸地,雪崖額邊冒出了細密的汗珠,臉色也越發蒼白起來。
隐藏在衣袖裡出的手也握成了拳頭,緊緊攥着隐隐顫抖着。
他可以不承認自己計謀智略不如謝衍,卻不能不承認他在武功方面确實跟謝衍壓根不是一個層次的。
雪崖死死咬緊了牙關,他從來都讨厭謝衍這種人!
這種天之驕子……
不僅天生出身就高人一等,就連資質都……
良久,雪崖終于忍不住悶咳了幾聲,幾縷血絲從他唇邊溢出。
原本壓在身上沉重的壓力瞬間消失,雪崖擡手抹了一把唇邊的血迹,擡眼道:“王爺将駱謹言調到懷州,就是為了防備雲豹軍?
”
謝衍道:“不然呢?
難道隻是為了南疆部落?
南疆都亂了幾百年了,隻要沒有人攪局,便是再亂幾百年也輕而易舉。
雪崖公子,雲豹軍…或者本王應該說,背後為鸾儀司提供錢糧的人,是誰?
”
雪崖問道:“我若是不說呢?
”
“本王會殺了你。
”謝衍淡淡道。
這樣平淡的語調,平靜的表情,但雪崖卻從中聽出了認真和堅定。
如果他不說,今天謝衍真的會殺了他。
雪崖自然不想死,他還有仇沒報還有雄心壯志沒有達成。
即便是被關在天牢裡,但隻要底牌還在手他相信謝衍不會那麼容易殺了他。
隻要他不死,總是會有機會離開活着出去的。
但是現在謝衍的态度告訴他,他不殺他隻是因為他不想,而不是因為所謂的底牌。
如果他想,随時都可以。
雪崖垂眸,神色如常心中卻已經轉得飛快。
他在思索謝衍到底是在詐他,還是認真的。
時間慢慢過去,謝衍臉上的臉色越發冷漠起來,同時,一抹淡淡的殺氣變得濃郁起來。
片刻後,謝衍似乎失去了所有的耐心,站起身來轉身朝門外走去。
雪崖的心卻開始飛快地下沉,在謝衍的手觸碰到房門的時候,聽到身後的人帶着幾分疲憊慘淡的聲音,“我不知道你從哪兒得來的消息,但是我可以告訴你我知道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