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崔折玉身後,崔子郢的聲音響起,帶着幾分淡淡地擔憂。
崔折玉這才收回了視線,轉身向弟弟笑道:“怎麼了?
囚車過去了,你真的不想去看看?
”
崔子郢仔細打量着眼前紅衣明媚的女子,從前在蕲族的時候他每天都恨不得将餘沉碎屍萬段。
但是現在,餘沉真的要被押赴刑場的時候,他更關心的卻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他的姐姐。
這次回來崔子郢明顯感覺到姐姐比起從前變了許多,這樣的變化并不那麼讓人開懷。
他也知道經曆過那些事情,姐姐不可能還是曾經那個溫婉無憂的姐姐,但他希望她至少能夠放下這些事情,以後好好過自己的日子。
崔折玉擡手扶了扶發間的珊瑚簪,笑道:“别擔心,今兒可是個好日子。
下午咱們去給爹娘掃墓?
”
“嗯。
”崔子郢點點頭。
昨天餘沉的事情昭告天下的同時,也為當年的崔家洗去了冤屈。
雖然崔老将軍依然有馭下不嚴識人不明引狼入室的過錯,但比起這些年分明是戰死沙場卻還要被人懷疑跟餘沉狼狽為奸已經好了太多了。
至少他們能夠将父母的墳墓遷回祖墳,光明正大地立個碑。
崔子郢如今的身體已經做不成武将了,以後卻還能參加科舉考試入朝為官。
崔家姐弟倆商量過後,還是決定先暫且不遷墳了。
父母都已經安葬多年,就不必打擾他們清靜了。
如果将來崔子郢能夠建功立業恢複崔家的榮光,到時候再重新遷墳也不遲。
“子郢,是姐姐對不住你。
”想到此處,崔折玉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
崔家落到如今這樣的地步,說到底都是因為餘沉,而餘沉是她曾經的丈夫。
崔子郢搖頭道:“姐姐若是這樣說,豈不是爹爹對不起你?
若不是爹爹看重餘沉,也不會讓你嫁給她。
再說了,與他相處最多的還是爹爹和我,我們都沒看出來他……”
餘沉藏得太深了,他們誰也沒有看出來那樣一個人,竟然會是包藏禍心的細作。
崔家有此劫難,大約也是命數,怨不得誰。
“好啦,咱們都不說這些了。
”崔折玉也不想在今天這樣的日子提這些事情,笑道:“咱們去法場吧。
”
崔子郢遲疑了一下,問道:“姐姐真的要去嗎?
”餘沉并不是被判了普通斬立決,而是淩遲。
那場景絕不會讓人覺得舒服,崔子郢有些擔心。
崔折玉淡淡道:“有始有終,我還是親自送他一程得好。
”
距離刑場更近一些的地方,駱君搖幾個人也擠在茶樓的雅間裡。
囚車還沒有到,外面的街道兩側卻已經人聲鼎沸。
從他們這個地方正好可以看到遠處的刑場,這地方往日裡不是個喝茶的好場所,但是現在确實賓客滿座一位難求。
秦藥兒趴在窗邊伸長了脖子望向街道的盡頭,坐在裡面的衛長亭有些看不下去,忍不住道:“小秦,看看時辰好麼?
你就算把脖子扭斷了,這會兒也來不了。
”
秦藥兒不滿地回頭道:“天牢離這裡也沒有多遠啊,怎麼這麼慢?
”
衛長亭一樂,笑道:“遊街你懂嗎?
慢慢遊,不是哪條道近就走哪條。
”
秦藥兒這才坐了回來,又看了看駱君搖道:“王妃,咱們去刑場吧。
王爺今天親臨監刑,您可以坐在王爺身邊啊。
”然後她也可以蹭一個地方站着。
駱君搖笑眯眯地道:“要不我把你塞到行刑台旁邊吧?
”
“好啊好啊。
”秦藥兒大喜過望,她還沒親眼見過淩遲呢。
雅間裡衆人無語,衛長亭指着秦藥兒笑道:“王妃你别聽她的,她膽子小得很,隻怕割不了兩刀就要吓得不敢看了。
”房間裡幾個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氣得秦藥兒險些就想
要送衛長亭一點毒嘗嘗。
囚車還要一段時間才會經過,駱君搖便跟衛長亭聊起了别的閑事,“聽說陵川侯已經同意出鎮南疆了?
什麼時候出發?
”
提起這個,衛公子也有些蔫了,他剛剛被爹娘混合雙打收拾了一頓。
雖然暗自高興二老離開就沒人逼他成婚了,但是老爹的戒尺打在身上也是真的痛啊。
再說了,又不是他讓他去的,有力氣幹嘛不對着謝衍使?
别以為他沒看出來,老頭子表面上一副不情願的樣子,私底下還挺高興的。
謝衍說得沒錯,有些本事的人怎麼甘心這個年紀就在家裡頤養天年?
“南疆事急,沒法等過了年再走,過幾天就要出發了。
”衛長亭道。
駱君搖想了想,“好在南方不算冷,路上倒也不算艱難。
南疆如今形勢不定,陵川侯要多帶一些出護衛才好。
”如果是去北方,那恐怕要艱難數倍。
衛長亭笑道:“多謝王妃關心,不用擔心,到時候鎮國軍會護送我爹入南疆。
南疆附近的兵馬也在邊界聚集,那些人不敢輕舉妄動。
王爺推測,南疆内部恐怕是有人動了想要稱王稱霸的心思,但若說全面與大盛開戰,眼下應當不會。
”
“那就好。
”駱君搖點頭道,她知道如今大盛的事情,是真的打不起仗了。
另一頭,囚車裡的餘沉卻有些渾渾噩噩。
周圍的嘈雜聲和時不時砸向他的那些東西似乎都已經離他遠去并不能對他造成任何影響。
他呆呆地站在囚車裡,任由那些東西砸在自己身上,任由各種辱罵在耳邊環繞。
此時他的腦海中隻要一個聲音——我爹娘和孩兒在等着你呢。
餘沉突然感到心口一陣劇烈的疼痛,接着頭也痛得像是快要炸了一般,腦子裡來來回回都是那句話,渾身上下都開始顫抖起來。
他想到了崔遼墓旁邊的那一座墳茔,那明顯是多出來的一個。
崔折玉曾經說,那是她自己的。
餘沉猛地扭頭想要去看崔折玉,但囚車早已經駛過了那茶樓,崔折玉更是已經不見了身影。
餘沉忍不住奮力掙紮起來,圍觀的人不知是誰吓得叫了一聲,“他想要逃跑!
”
押着囚車前行的差役自然不會允許出現囚犯當街逃走的事情,當下兩邊四個手持長槍的差役同時向囚車裡刺了過去。
餘沉本身身受重傷,如今的身體情況恐怕連普通的成年男子也比不過,四杆長槍交錯在他身體前後,将他牢牢地固定在了囚車裡。
隻要他再妄動一下,下一刻恐怕就會被當成妄圖逃跑直接就地殺了。
餘沉不再動彈,隻是依然扭過頭竭力望向囚車過來的方向,卻終究什麼也沒有看見。
無論路途再長終究有走到的時候,日上三竿的時候幾輛囚車終于被送到了刑場。
今天這場行刑顯然是不同一般,畢竟攝政王親臨監刑,更有不少朝着朝中文臣武将前來觀刑。
正三品以上官員除了蘇老太傅年紀大了以及目前還被關在牢房裡的幾個人,幾乎全部到場了。
甚至有人忍不住暗暗想着,這該不會是攝政王殿下想要殺雞給猴看吧?
謝衍坐在主位上,他左右兩側坐着刑部尚書和都察院左都禦史。
駱雲作為來觀刑的人之一,自然是坐在了一邊。
看到一身狼藉的餘沉被押進了刑場,駱雲也無聲地搖了搖頭。
當年他也是跟餘沉打過一些交道的,誰曾想他們所有的人都看走了眼?
當年的一代名将如今落得跟幾個宵小一統處決,也是他罪有應得。
行刑之前,朝廷官員還要向監斬官,觀刑的官員和百姓宣讀一遍受刑之人的罪狀。
等到了行刑的時間,驗明正身才能開始行刑。
傳說刑場怨氣極重,而正午又是一天中陽氣最盛的時候,所以一般處決都是選擇在午時三刻。
宣讀罪狀的官員看了看發現時間還早,于是讀起罪狀來便也不疾不徐,慢悠悠地念着。
先是那幾個姚家滅門案的犯人,雖然事情已經過去很多年了,這幾個人也不是主犯,但這樁案子錯綜複雜牽連甚多,念起來當真需要不少時候。
餘沉被壓着跪倒在地上,耳邊是跟他無關的人的罪狀以及那些犯人哀求畏懼的聲音。
他腦海裡卻依然還在回蕩着崔折玉的那句話。
他努力擡起頭來朝着四周望去,周圍人頭攢動,是一張張陌生的臉,每一個人都用厭惡仇恨的目光盯着他。
她沒來?
不可能,她怎麼會不想看着他死?
終于,他在無數張陌生的臉中看到了那張熟悉的容顔。
她一身紅衣在人群中顯得格外耀眼,她左邊站着崔子郢,右邊卻是一個陌生的年輕男子。
那男子長得很是俊美,也很是年輕,看起來比崔子郢還要小上一些。
他正低頭對崔折玉說着什麼,年輕的臉上滿是笑容。
餘沉也曾經年輕過,他自然也知道那樣的笑容意味着什麼。
就在餘沉思緒紛亂的時候,那拖着長腔的官員終于念完了前面幾個人的罪狀,開始念餘沉的了。
“死囚餘沉,時年三十……”
刑場上一片嘩然,才剛聽到這個名字,圍觀者憤怒的怒罵幾乎要掩蓋了那官員的聲音。
比起姚氏一族的滅門案,餘沉這個叛徒顯然更遭人恨。
原本正在跟身邊人說話的崔折玉也終于擡起頭來,看向了台上的餘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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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ε ̄*)下午二更~餘沉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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