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一千零一百九十八章:清源宮帝後話内情
從覽政殿到清源宮,盛蒽走了兩刻來鐘。
沒有動用鳳辇,她沿着走廊緩步而行。
臨近傍晚的皇宮,顯得格外冷清。
從阆苑高閣、枝桠灌叢中一路飛奔而至的風,裹挾着寒氣,在皇城建築群的每處空隙間,演奏着磅礴恢弘大氣的曲子。
而這樣的風聲,在漸生薄霧的宮群裡,卻顯得頗凄然。
盛蒽沒有采納知語和内侍的意見換乘軟轎。
此刻有風有霧,行走起來确實艱難;可所行兩旁宮燈明亮,周圍還有宮人提着暖爐給她伴行。
這等冷清裡透着紛擾、喧嚣裡透着寂寥的氛圍,能幫她理清那些矛盾的、矯情的思緒。
她這一路走來沉默不言,周旁宮人内侍見她沉思,亦是不敢輕易驚擾。
直到清源宮殿内傾灑而出的暖光映進眼簾。
……
“梓童今日來得略晚了些。
”坐在特制的搖椅上,延平帝噙着笑看向盛蒽。
“臣妾今兒自己走着回來的。
”盛蒽目光在他臉上輕輕掃過,暗暗藏下隐憂,很輕松的笑着應說。
“呵呵,難得梓童有這般逸緻,挺好。
”延平帝朝她伸過手,笑說,“外面風聲不斷,想來冷得很,來,朕給你取取暖。
”
盛蒽聞言,嗔笑着瞥他:“皇上明知臣妾身上帶着寒氣兒,怎好即刻接近于您?
且等臣妾烤烤暖爐。
”
“朕又不是罴娃,哪需這般在意?
”延平帝嘀咕了兩句,扭頭吩咐内侍準備晚膳,而後對換上常服的盛蒽嘟哝,“今兒朕叫人暖了果子酒,梓童可不能攔着朕小酌啊!
”
盛蒽沒接茬,隻稀奇的問:“皇上今兒怎麼有興緻了?
”
延平帝隻當她不反對,孩子氣的高興起來:“許久沒有精力和梓童好好聊聊天了,朕想着喝口暖酒,和梓童說說話。
”
他都這般說了,盛蒽自然不好反對,隻能叮囑不許多喝。
……
“梓童,朕說話算話不?
既應了你小酌,就隻吃一小盅。
”晚膳過後,延平帝躺坐在暖床上,倚着厚厚的靠枕,得意洋洋的跟盛蒽邀功。
“是是是,皇上說話最算數了。
”盛蒽哄孩子似地應和兩聲。
聽她附和,延平帝宛若聽到最開心的事兒一般,臉上眼底都是喜悅。
盛蒽見了,一整天的郁氣盡皆消散,随手從果盤拿起隻橘子,不緊不慢剝了起來。
聞着柑橘特有的清香,延平帝似有了些睏意。
盛蒽原想把裝着橘子肉的玉盤推過去,見狀,立刻止了動作,從旁邊兒知語手裡接過帕子,輕輕擦去手指尖上果皮留下的橘色。
“蒽姐兒。
”
延平帝嘴裡忽然呢喃出這個他很久沒有當面喊過的稱呼,這讓盛蒽聞之微怔。
原以為這隻是睡夢間的言語,可盛蒽擡眼看過去後,卻發現延平帝清醒的看着自己,那雙映着她倒影的眼睛,清澈且很明亮。
“咱們成婚至今八載有餘了吧?
”
他忽然提起這個話題,讓盛蒽忽感驚憂。
“皇上今兒怎麼想起這個了?
”
延平帝看着盛蒽的臉,莞爾:“我嘗聞夫婦之間過得久了,彼此感情會出現些許波折,世人常以‘七年之癢’形容。
可咱們朝夕相伴這麼久了,我卻隻恨不能與你共永久。
”
“……皇上這說的什麼話呢?
!
區區八載感情仍在,就能算是深情不已?
我卻不信也不肯認的!
除非您等到五六十年之後再這般說。
”
延平帝見盛蒽佯作不滿,頓時哈哈大笑:“蒽姐兒還和以前一樣。
”
他笑聲爽朗,卻讓盛蒽感到忐忑。
果然,大笑之後,延平帝輕歎口氣:“隻怕要辛苦蒽姐兒你,獨自看護着罴娃長大了。
”
盛蒽猛地一驚,忙伸手擋在延平帝唇上:“皇上不可亂說!
”
“……蒽姐兒。
”延平帝無奈地攥住盛蒽手腕,輕輕地将她的手從嘴畔拿開,而後放在他自己的手掌心裡,輕輕摩挲安撫。
“你最是聰明,怎能看不出我之前種種所為的含義呢?
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
延平帝歎息着搖搖頭:“若不是我不能護着你和罴娃了,我又怎會不惜罵名也要掃除荊棘?
而今,凜冬下的皇城寂靜孤廖,猶若凋敝凄涼的姜楚皇室……蒽姐兒,我怕是要成了姜氏罪人了。
”
“皇上怎可自攬過錯?
世人常說,多行不義必自斃。
若真要細究誰是罪人,首當其沖的便是永平!
若不是她勾結賊子,先帝何以中盧氏設計?
皇室親族這裡又怎會後繼無人?
!
若不是她不仁不義不忠不孝不友不悌,元甯公主怎會無子早逝?
而皇上您又怎麼會受遺毒苦楚?
”
盛蒽說着說着,雙眸噙滿了淚:“鴻安大長公主教女不嚴,岑太妃煽風點火,又有哪個把皇室親緣看在眼裡?
但凡一個約束好自己的女兒、教導她為人做事,一個光明正大的為子報仇,她們也走不到這般地步!
隻是,她們咎由自取,卻要讓皇上您承受罵名,這又是哪家的理兒呢?
!
”
延平帝搖搖頭:“我這幾日常夢見皇祖父跟皇考歎息,說是陳朝血脈終究沒有保住。
”
盛蒽聞言,眸色微暗,啞着聲問:“皇上莫不是怪我狠心,縱容岑太妃把永平膝下的郎君女郎盡皆鸩毒?
”
延平帝擺擺手,面色認真的看着她,沉聲說:“皇後,以後此言莫要再說!
岑太妃所為,與你何幹?
!
若要較真,也是朕的意思。
”
他見盛蒽又雙唇微動想要言語,登時搶先言說:“你不要跟朕争,朕不是給你尋借口,朕是真這樣想的……若不是你心慈手軟,以朕的想法兒,是不會讓趙王世子這般離京的。
”
盛蒽聞言猛然一驚,她擡眼看着延平帝認真的眼眸,一時之間思緒萬千,想要說的話語繁多,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朕隻怕,罴娃尚幼不能服衆,内閣諸臣争權奪利,宗室旁親趁虛而入……”
說到他不能把控的未來走向,延平帝冷靜的眼眸,竟也蒙上了一層淚花。
他哽咽的握着盛蒽的手,令她看着他的眼眸,認真的、一字一句的叮囑說:“蒽姐兒,朕的皇後,你務必要記着……若是有朝一日,幼帝不能穩坐江山,皇後你……可取而代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