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706 京夫人:我不碰你,怕髒了手
梨園
正午的暖陽和煦,凜冽的朔風卻好似能穿透隔檔,滲入劇場内,似有寒意從腳下蔓延,纏裹着雙腿,攀岩而上,讓人渾身都津涼。
目光集中之處,站在台上的女人,身穿粉白水袖,臉上油彩支離破碎,就好似皲裂的面具……
點點剝離,要将她扒幹淨暴露在人前。
最震驚的莫過于此時在後台的衆人。
“意思是所有事情都是師姐做的?
不可能吧,她怎麼敢……”
“六爺都這麼說了,還擺出了那麼多證據,總不會是假的吧,而且那個錄音,我覺得音質很接近她的聲音。
”
“下毒等同于殺人犯法啊,她哪兒來的這麼大膽子,和小雲有這樣的深仇大恨?
”
“她劇目被撤了,全部都是小雲頂上的,說不定懷恨在心呢。
”
……
後台的議論聲,觀衆席所有人的質疑目光,震驚、詫異、嫌惡……
撲面而來,就像是毒蛇、泥沼,殷長歌急促喘息着,隻覺得被人扼住了咽喉,連喘息都變得異常艱澀困難。
“長歌,你還有什麼需要解釋的?
”盛愛頤看着她,“難不成,真的要等警察過來,你才肯招認?
”
“還是覺得這些證據不夠?
”
“真要把所有東西都甩在你面前,才肯死心?
”
殷長歌手指往上勾着,将水袖往上撩起,“就算這一切是我做的,那又怎麼樣?
”
“都是被你逼的,是你們逼我這麼做的!
”
“師傅,是您逼我的!
”
事已至此,殷長歌也不再狡辯遮掩,京寒川既然敢開口,肯定有十足把握把她按死。
就算沒有警方,京家想折騰誰,自有千百種法子讓她生不如死。
得罪京家,她算是完了,也不想繼續裝了。
“我逼你?
”盛愛頤手指略微收緊。
“我不過是出了一點小差錯,你們就要剝奪原本屬于我的角色。
”
“我在園子裡這麼多年,好不容易能唱A角,可是這個機會卻被您剝奪了,您甯願去捧一個新人,也不願意讓我上台。
”
“去電視台,我不過是想為自己多謀點出路,這有錯嗎?
您就把我所有的劇目都撤掉,憑什麼!
”
她大聲叫嚣着,怒瞪着台下的盛愛頤。
“您有錢有權,對您來說一個角色誰出演都是無所謂的,對我來說,那是可以左右我一輩子的大事。
”
“做這個行當想出名太難了,這其中的艱辛……”
“你這種人又怎麼會知道!
”
……
一側的京作霖坐不住了,他本就是護妻狂魔,看到妻子被人這般責難,怒意從心底竄起來,剛要動作就被盛愛頤給攔住了。
她直接起身,沒說話,而是從一側台階繞行,直接上了舞台。
樂師和一衆配角,早就退到了邊上。
舞台上,殷長歌剛咆哮過。
氣喘籲籲,目眦俱裂。
“我4歲學唱戲,那時候世道亂,家裡窮,養不活我,才把我送到戲班裡,什麼苦我都吃過,在沒唱戲之前,我一直在後面打雜,這種活兒我讓你幹過?
”
盛愛頤語氣很輕,就像在說一件不屬于自己的事。
“以前沒有練功房,數九寒冬,我們也是在穿着單衣在外面練習基本功,饑一頓飽一頓也是常态,你進了園子,我讓你挨餓受凍過?
”
“你既然說這些角色對你很重要,那你為什麼不珍惜?
為什麼不竭力做到最好,做到無可挑剔,做到讓我沒理由把你換下來?
”
“機會從來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我早就和你說過,沒有一個角色是真正屬于誰的,你既然被換下來了,就隻能說明……”
“能不配位!
”
對于盛愛頤以前吃過多少苦,幾乎無人知道,大家認識她的時候,她已經憑借《六月雪》一炮而紅,而後更是嫁入京家,此間事情,無人深挖。
“你說小雲搶了你的角色。
”
“我冷血,替換掉了你。
”
“那你就有實力證明我的決定是錯誤的,正大光明把角色拿回來,而不是在這裡蠅營狗苟,搞些龌龊肮髒的東西!
”
“你根本不配站在台上!
更不配……”
“穿上這身衣服!
”
殷長歌被她這話刺激到了,自己努力了一輩子的東西,被人全盤否定,怎麼可能不惱怒。
她直接伸手拔出頭上的珠钗,擡起手臂,忽然朝着盛愛頤紮過去……
坐在台下的京作霖,眸子凄冷,京寒川更是直接從椅子上坐起來。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隻瞧着珠钗尖銳的頭部,直直朝着盛愛頤的臉劃去,可是尚未碰到,就被兩個大漢從後側拉住……
她手指一抖,珠钗落在地上。
“你們幹嘛,放開我!
”
殷長歌精神狀态已經幾近崩潰。
盛愛頤彎腰,将地上的珠钗撿起來,淡淡掃了她一眼,“長歌,你知道剛才你走音,我為什麼不讓你下台,還讓你繼續唱嗎?
”
“不就是想看我出醜嘛!
”殷長歌大聲叫嚣着。
“我就是想讓你看看,你自己到底多差!
”
盛愛頤嘴角勾着笑,手中拿着珠钗走過去,擡臂舉起,吓得殷長歌,臉色鐵青,“你要幹嘛……”
她聲音顫抖着,目光死死鎖住珠钗。
眼看着那尖銳的頂部,像是能刺穿皮肉般鋒利,筆直朝她伸過來,她吓得莫名腿軟。
可是雙肩被人牢牢按住,動彈不得,隻能眼睜睜看着盛愛頤靠近。
幾乎是下一秒……
珠钗朝她眼睛紮去。
她痛苦地閉上眼睛,尖叫出聲,吓得台下的人都渾身一觫。
可是盛愛頤隻是勾唇一笑,将珠钗緩緩推入她的發間……
珠钗冰涼,幾乎是貼着她的頭皮,寸寸滑過。
就像是尖銳的匕首,在割開她的皮膚,殷長歌算是徹底被吓懵了,瞳孔震顫,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她仍舊和以前一樣,委婉和善,儀态萬方,還幫她調整了一下珠钗。
“你怕我打你?
”
她聲音好聽,透着絲絲笑意,“你放心,我不會碰你的。
”
“你啊……”
“已經髒了我的園子。
”
“不能……再髒了我的手。
”
盛愛頤不斷幫她調整着珠钗角度,從她頭皮擦過,扯着發絲,勾連着頭發,她卻渾不在意,還在自顧自的幫她調整。
扯斷頭發,拉扯頭皮,疼得殷長歌頭皮發麻。
有那麼一瞬間,殷長歌覺得……
盛愛頤可能想弄死她。
“其實園子裡的事,無論怎麼髒,你都不該對外人下手的,除卻想給晚晚添堵,你還對小許下手,就因為她在與你發生了一點争執?
”
殷長歌頭皮發麻,顫着聲音說:
“我做了您十多年徒弟,可是到頭來,我卻覺得自己不過是個外人。
”
“在您心底,可能還不如一個許鸢飛?
”
“師傅,您把我當過徒弟嗎?
”
面對她的質問,盛愛頤不驚不怒,而是反問道:“什麼叫把你當外人?
”
“有件事你好似沒搞清楚,我們隻是師徒關系,我教導你,與你親近,并不代表,你就是自己人。
”
“這個界限,似乎是你沒搞清楚,再者說……”
“她以後會是我的兒媳,你又拿什麼和她比?
你們從來都是不一樣的。
”
盛愛頤這話,不僅是在敲打殷長歌,也是說給後台那些人聽的。
師徒關系,也隻是師徒,不要有其他想法,比如說把自己當成京家人之類,或者打着京家旗号在外面為非作歹,她全部都不認。
可能有人會說盛愛頤冷血,但她不說出來,隻怕很多人會認不清自己的身份。
她這話對殷長歌來說,無異于一錘重擊,但是對絕大部分人來說,震驚得還是……
盛愛頤變相承認了許鸢飛的身份。
衆人看向許鸢飛的目光,瞬時變得撲朔迷離。
“你不要覺得自己很聰明,給許家送信,就能拆散他們,我告訴你,他們關系好得很。
”
盛愛頤手指從珠钗上離開,淡淡看了她一眼。
衆人都以為,這出戲到這個地步,應該是接近尾聲了,可是……
下一秒
一個和殷長歌穿着同色系青衣水袖的女子從後台徐徐上來。
相比較她的狼狽,這個女子就顯得自信從容許多,妝面精緻,發間的點翠,生輝璀璨。
底下有資深票友驚呼一聲。
“這是小梅老闆!
”
梅小雲扶起水袖,給大家作了個揖,“不好意思,讓大家久等了。
”
她聲音酩酊清脆,根本不是壞嗓子,反而因為休息許久,顯得更加清脆悅耳。
“師傅。
”梅小雲看向盛愛頤,還顯得很謙恭,“謝謝您。
”
“你不該謝我,找人給你治嗓子的,是小許,隻是當時你精神狀況不好,心底認定是她的錯,她找的醫生你不看,所以才假借我的名義。
”
梅小雲怔了下。
她也是個爽快的人,直接對着許鸢飛就行了禮,“許小姐,對不起,也謝謝您。
”
“不客氣。
”許鸢飛抿了抿嘴。
“小梅老闆回來就好,我特喜歡她唱得《二進宮》,還怕以後聽不到了。
”
“你說這殷長歌,最後圖什麼啊?
真是自作孽。
”
“這種人,就是思想太龌龊,見不得别人好,還要把過錯推給别人,這才是最不要臉的。
”
……
殷長歌事情敗露,知道自己戲劇生涯到頭了,雖然驚懼難受,卻不及梅小雲的出現,來得讓她崩潰。
本以為最起碼除掉了一個眼中釘,現在她卻安然無恙出現在自己面前。
一樣的衣服,她待會兒會唱着與自己一樣的念白,接受衆人贊歎,而她……
不僅是給人當了鋪路石,更是給他人做嫁衣。
明日之後,借着她的事,梅小雲畢竟火爆全城。
宋風晚坐在台上,長舒一口氣,盯着台上的衆人。
其實盛愛頤這招很絕了。
梅小雲才是壓垮殷長歌的最後一根稻草,真能把她逼得崩潰,最後祭出大招,這一擊,太緻命了。
盛愛頤無暇顧及她在想什麼,随意揮手,“把她帶下去,這個舞台已經不屬于她了。
”
“我不要,這是我的台子,我不要下去!
”殷長歌不斷踢打着身側的兩個人,頭上的發誓珠钗落了一地,理智全無。
在她被拖下台的時候,不斷掙紮着,甚至于在朝着許鸢飛怒罵。
“許鸢飛,你嫁到京家,你真的不怕死嘛,你不會有好結果的。
”
“京家沒一個好人……”
“你們全家都沒好下場!
”
京家人立刻伸手捂住她的嘴,“唔——”
許鸢飛抿了抿唇,還沒發作,就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道男聲。
“簡直狂妄放肆!
”
強壓着怒意,以至于聲音顯得越發低沉内斂,好似壓抑到了極點,一旦噴發,必然撼天動地。
“别捂着她,讓她繼續說,我也想聽聽,我女兒要是嫁到京家,我們家會有什麼下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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