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輪不到高升置喙,他沉默地點頭,問顧昶:“那李家那邊?
”
顧昶冷冷地道:“我們做了這麼多,若是李家不知道,豈不是錦衣夜行?
”
高升應諾,服侍顧昶歇下之後,就去打聽裴宴的事去了。
等到李端查清楚李意貪墨是彭家傳出來的謠言,李意即将被調任雲貴任職是顧昶的手筆時,已是過了端午節。
他望着屋頂繪着藍綠色藤蘿葉的承塵,全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走了似的,小手指都沒辦法動彈一下。
彭十一覺得他不夠聽話,想威懾他一下,就讓人傳出李竣是為了運他父親貪墨的銀子才回來的;而顧曦要退親,卻又不想讓别人認為是她的過失,想讓李家主動提出退親,所以顧昶動手,威脅他們家若不退親,就讓他父親平調去雲貴。
林覺則像隻困獸在屋裡團團地轉着:“我們現在是腹背受敵!
阿端,你可不能大意啊!
彭十一那裡好說,他不就是想讓我們低頭嗎?
我們低頭就是!
他說怎麼樣就怎樣好了。
當務之急是千萬别讓他發現顧家也在對付我們,不然我們就真成了俎上之肉,會被彭家任意宰割的。
“至于顧家那裡,實在不行,那就退親好了。
“姑母之前想辦法搭上了顧家,我就覺得不太妥當。
齊大非偶啊!
而且顧家二房窮得很。
我可是打聽清楚了的,顧家老太爺分家的時候,顧家二房才分了不到兩萬兩銀子,偏偏那位二老爺還是個不懂庶務的,顧小姐能有多少陪嫁啊!
“再說,顧家的那位小姐,你想想,她自幼失怙,還能讓她繼母都忌憚三分,可見也不是個好相與的!
顧家說來說去,也就是能沾點讀書的光。
可江南四大姓,杭州就有三家,沒有他們顧家,還有沈家和陸家、錢家。
萬一不行,還有次一點的張家、楊家啊!
”
說到這裡,他一屁股坐在了李端旁邊的禅椅上,盤了腿繼續道:“要是我,我就找個和自家差不多的,要不就是女方兄弟能讀書,要不就是有大量的錢财陪嫁。
這日子說到底還是自己過的,找個老婆整天壓在你的頭上,這人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
李端苦笑。
他何嘗想這樣。
但他不這樣做,等到他入仕的時候,以李家的底蘊,根本幫不了他。
像他父親,就是最好的例子。
要不是林家除了錢沒有一點底蘊,他父親至于到了今天這個年紀還在四品的官階上不得寸進嗎?
隻是這話不好當着林覺說。
他頭痛地揉了揉鬓角,道:“顧家的婚事,若是能夠不退,還是想辦法别退的好。
我聽武家的人說,顧昶的恩師孫臯有可能要調任吏部尚書了。
”
吏部掌管朝廷官員的任免、獎懲。
林覺聽着眼前一亮,道:“真的?
”
“真的!
”李端有些疲憊地道,“武家有子弟和我是同科,前兩天特意派了人來說。
”
林覺垂下眼簾沒有說話。
他們心裡都清楚,武家的那位子弟來傳話,是因為不知道顧家要退親,想要在李端面前讨個好。
若是兩家退親的消息傳了出去,李端被人笑話不說,李家還會被人所棄。
半晌,他才黯然道:“那你有什麼打算?
”
李端道:“母親現在還不知道這件事,你先幫我照看着母親,我準備這兩天就去趟杭州,見見顧小姐!
”
解鈴還需系鈴人。
他想弄清楚顧小姐為什麼執意要退親。
難道郁家的事真就這麼重要?
何況他那麼做,也是有原因的。
林覺笑了起來,道:“還是你書讀得多,有腦子。
姐兒愛俏,與其去找顧昶,還真不如去找顧家小姐。
”
畢竟李端看上去一表人才,哪個姐兒不愛俏。
退親的事原本就是顧曦主導的,要是顧曦改了主意一心仍要嫁李端,相信顧家的人也攔不住她。
李端見林覺說話粗俗,直皺眉。
林覺還以為李端在為去顧家的事犯愁,笑道:“我覺得你這麼做很對。
要去就趕緊。
我看也不用選什麼黃道吉日了,你明天就啟程前往顧府,想辦法見到顧小姐。
等你把顧小姐纂在了手裡,看顧家的人還能說什麼!
”
這個主意雖然猥瑣,但有很強的可行性。
李端暗中打定主意一定要想辦法見到顧曦,嘴上卻道:“我自有主張。
”
林覺怕他那執拗的性子又上來,勸他道:“韓信當年能吃胯下之苦,成就一番大業。
你也應該照着他學才是!
”
那也得看學什麼啊!
李端在心裡腹诽,覺得林覺是狗肉上不了正席。
他定了去杭州的日子,郁棠和郁遠則好不容易找到了機會,帶着相氏去了蘇州。
相氏這輩子還從來沒有走過這麼遠的路。
她覺得自己能從富陽到臨安,已算是見過世面,很幸運的女子了,沒有想到自己還能有機會去蘇州。
坐在租來的烏篷船裡,她還像做夢似的。
她打開一包窩絲糖,塞了一顆給郁棠,低聲道:“你嘗嘗。
我成親的時候,我阿爹從京城帶回來的。
”
小小的烏篷船用藍色的粗布簾子一分為二,一邊坐着郁遠、夏平貴、三木和兩個店裡的夥計,一邊坐着郁棠、相氏、雙桃和相氏的丫鬟夏蓮。
郁家的鋪子要進些油漆,郁遠建議帶了郁棠和相氏一起過去,讓她們也接觸一下家裡的生意。
郁博不答應,覺得女子去礙事,還是郁棠說動了郁文,由郁文出面說服了郁博,郁棠和相氏才有了這趟蘇州之行。
郁棠興奮地這兩天都沒有睡好,上了船,走了不過半個時辰,最開始的新鮮勁過去之後,她就開始打瞌睡。
郁棠打着哈欠把糖含在了嘴裡,覺得一點不解困,反而越來越想睡覺,人不由地靠在了相氏的肩膀上,眼皮像千金重似的阖在了一起,嘴裡也含含糊糊地:“阿嫂,我就眯一會兒。
”
相氏看着她像孩子似的依偎在自己的肩頭,不由抿了嘴笑。
她昨天也沒有睡好,生怕去了會帶給郁遠麻煩,又怕照顧不好郁棠惹得郁棠不滿——她雖然嫁進郁家還沒有三個月,可她瞧得清清楚楚,叔父家的這個堂小姑子,不僅郁家二房把她捧在手心裡,就是她的公公婆婆和相公也非常地疼愛。
她不想在小事上得罪郁棠,影響了她和公婆、相公之間的關系。
況且郁棠人不錯,相公更是對她寵愛有加,走到哪裡都要帶着她,這讓從小就很羨慕繼母的相氏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要抓住丈夫的心,和丈夫像現在這樣好好在一起過一輩子。
她對郁棠就更容忍了。
隻是看着郁棠睡着了,她也忍不住想睡。
“夏蓮。
”相氏悄聲叮囑自己的丫鬟,“我也眯一會兒,大少爺那邊有什麼動靜,你記得把我叫醒了。
“
夏蓮從小陪着相氏長大,相氏的心思她是最清楚不過的了。
從前她還擔心相氏會嫁到富貴人家做正室,她被收房做小妾。
如今相氏嫁到了郁家,她比誰都高興——像郁家這樣的人家,才不會養個小妾吃閑飯,通常太太身邊的陪房丫鬟不是為了留住鋪子裡靈敏的夥計嫁了,就是嫁給鋪子裡的掌櫃。
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她都覺得自己若是有那一天,才是真正揚眉吐氣,不枉做了一回人。
相氏想要留住郁遠的心,她也就比誰都用心。
她立刻點了點頭,不僅小心翼翼地拿了個枕頭墊在自己的肩頭給相氏靠,還拿了床薄被遞給雙桃,示意雙桃幫相氏和郁棠搭在身上。
雙桃突然覺得自己這些年來的丫鬟白做了。
她可從來沒有這樣細心、主動地照顧過郁棠。
通常都是郁棠或陳氏吩咐什麼,她就做什麼,偶爾還會躲在廚房裡偷個懶。
沒有比較就沒有區别,小姐以後不會覺得她不堪大用吧?
雙桃小心翼翼地将薄被給郁棠和相氏蓋上,心裡卻有些惴惴不安。
杭州城到蘇州有直接的水路,很方便,而且順流而下,不過七、八個時辰就能到。
所以很多人都會坐夜船,傍晚的時候登船,睡上一晚,第二天早上就到了。
在蘇州城辦完事,正好坐晚上的船回杭州。
不耽擱事還節省了一夜的住宿費。
郁棠他們也不例外,先坐船到杭州,再由杭州轉船,一夜就到了蘇州。
不過,他們會在蘇州住兩晚再回去。
照着郁遠的話說,得來看看蘇州這邊的漆器鋪子。
蘇樣兒,蘇樣兒,就是宮裡的那些貴人,也會想辦法弄點蘇州的貨品來用。
這也許就是明明杭州離甯波更近,可做海上生意的卻是蘇州人更多的緣故。
坐了一天一夜的船,讓郁棠和相氏都像焯了水的豆角,蔫蔫的。
郁遠這個有了媳婦忘了妹妹的阿兄,率先扶了相氏,看着相氏沒有精神的臉,關切地道着:“你還好吧!
我這就去雇頂轎子,你和阿妹先到客棧裡歇歇,我和平貴買了東西就陪你出門逛逛。
”
相氏拿這個憨憨的丈夫沒有辦法,既怕自己甩手傷了丈夫的心,又怕自己繼續這樣膩歪在丈夫身邊讓小姑子心裡不舒服,隻好朝着郁遠使着眼色,道:“我不累。
你去扶着阿妹。
我還好!
”
郁遠這才想起郁棠,不以為然地“哦”了一聲,卻沒有放開相氏,而是歪着頭看着走在相氏背後的郁棠,道:“你還好吧!
要不要我扶着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