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李端租房的房東告訴他,房子要收回的時候,李端就開始有點後悔在裴宴面前告狀了。
他去找沈善言。
沒想到沈善言正在收拾行囊,說是準備去京城,周子衿來信,想讓他幫着去當幕僚。
他也沒有瞞着李端,直言道:“臨安的新任知府對我有成見,我不願意呆在臨安看他的眼色,可回杭州,和你師母也是日夜争吵。
我想了想,覺得說不定去了京城會好一點,就當是我去遠遊了。
”
李端暫且沒有提租房的事,幫着沈善言收拾筆墨紙硯,狀似随意地道:“聽說裴家二老爺回京城去了,不知道他這次會謀個什麼差事?
”
沈善言沒有多想,道:“如今裴遐光不出仕了,張紹又逝世了,張家有很多東西需要重新布局,這對裴二老爺反而是件好事,說不定張家會把他也算進去。
何況他恩師也不是吃素的,肯定會想辦法給他安排的。
”
李端妒忌的心在滴血,說起了自己遇到了困難。
沈善言非常的意外,仔細想想卻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就在去年,桐鄉那邊因為縣令貪墨,死了人,大家正義憤填膺之時,不能接受李家的事,也在情理之中。
他沒能像李端設定的那樣聯想到裴家的人,而是愣了愣之後,就頗有些語重心長地告誡李端:“你看,有些事是有底線的,是一定不能做的。
”
這就有點指責李意的意思了。
李端想到還不知道有多少人會這樣在背後議論他們家,議論他父親,心裡就覺得有些煩,可當着沈善言,這個唯一願意在他遇到困苦的時候還親自為他奔走的人面前,他又覺得自己應該恭敬一些才是,遂面帶悔色地低頭應了一聲“是”。
沈善言無意多說,點了點李端就放過了他,道:“既然他們家不願意租房子給你們,那你們就重新換一家好了。
我有個方外之交在永福寺做主持,你要是不嫌棄,去永福寺借住一段時間如何?
等過兩年,這些事過去了,也就好了。
”
李端準備兩年之後下場,現在要緊的是找個清靜點的地方讀書。
永福寺雖然清苦,但好在清靜。
他忙向沈善言道謝。
沈善言在心底暗暗搖頭,留他用了午膳,拿了自己的名帖給他,這才送他出了門。
李端順利地住進了永福寺。
林氏自然很多抱怨,想買個宅子,李端隻好勸她:“父親到了流放之地還需要銀子打點,兩年之後我還要上京,現在能省一點是一點,等我金榜題名就好了。
”
可你能一次就考中進士嗎?
林氏的話到了嘴邊還是咽了下去,指使着身邊的婆子幫忙挂帳子,打掃房間。
隻是人想得到什麼,通常都難以得到。
林氏搬到永福寺後就時不時地去佛堂上香,盼着佛祖能保佑他們家事事平安,不免就會遇到些喜歡說話的香客。
這天,她又去上香,就聽到了郁棠和裴宴的婚事:“也算是臨安城裡頭一份了。
據說嫁妝不是在杭州城裡置辦的就是在蘇州置辦的。
還有一座自鳴鐘。
就是那種可以自己報時辰的鐘表。
就是整個蘇州城,也是頭一份。
”
旁邊聽的人驚呼,道:“那郁家是什麼人家?
姑娘嫁到了裴家不說,還能陪座自鳴鐘?
不會也是哪戶不出世的江南世家吧?
”
“隻說父親是個秀才。
”傳話的人也不太清楚,但看得出來,對郁、裴兩家的婚事頗有意思,道,“但也有些家底,加上視女如珠,又嫁到裴家,不想女兒受了委屈,就舍了家底幫女兒置辦了嫁妝。
”
衆人就“啧啧”稱贊,還道:“找什麼樣的人家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得不得父母喜愛和重視。
你看顧家嫁女兒,不就鬧出許多的笑話來。
要我說,我要是有兒子,甯願娶了郁家的女兒也不願意取顧家的女兒。
”
有人附和道:“誰說不是。
成親是結兩姓之好,要是娶回來的媳婦娘家根本不願意相幫,就算是再顯赫有什麼用?
還不如娶個家裡一般,但有事了願意幫着出頭的呢?
”
大部分都點頭贊同,讓林氏頓時怒火中燒,忍不住冷“哼”道:“那郁家是什麼好人家?
不過是個窮秀才罷了。
自鳴鐘,我看是謠傳吧?
就算不是謠傳,那也應該是裴家為了給兒媳婦做面子,左手出右手進的吧?
”
那些女香客看她的目光就像見了個瘋子似的,最先說這話的婦人甚至拉了身邊的伴道:“我們也走了吧!
我親眼看見的,也沒必要和這些亂七八糟的人細說。
反正有人就是見不得别人家好。
”
說完,還挑剔地上下打量了林氏一眼。
林氏立刻被她這态度刺激了。
她在娘家是娘家最受重視的女兒之一,嫁到李家又是進士娘子,何曾被人這樣輕視過,好像她是個市井裡沒見過世面,沒讀過書的婦人似的。
林氏滿臉通紅,上前就要和那女香客理論。
誰知道那些人見了,如見了瘟疫似的,竟然一哄而散。
她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手直發抖,想回屋去,突然間就四肢不聽使喚,倒在了地上……等李端趕過去,請了大夫來看,大夫都說這是中風,隻能好生養着,不能受氣,不能動怒雲雲。
李端無奈,親自去熬了藥服侍林氏喝,林氏已然半身不遂還不忘交待李端:“不能,不能,放過,郁氏!
”
他心中苦澀,點頭稱好,敷衍着林氏。
而得了自鳴鐘的郁棠,圍着那鐘轉了好幾圈,稀罕地盯着看了半天,才問郁文:“阿爹,您是怎麼弄到的?
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有這樣的物件。
”
足夠給她長臉的了。
郁文得意地道:“這可不是我想到的,是江老爺想到的。
”然後頗有些得意地說起了他這次去蘇州的事,“他知道裴家有意擡舉他,非常的高興。
特意找了這座自鳴鐘。
我和吳老爺不好意思,又讓了他十個點。
”
上次去甯波的時候,江潮還說要考慮,這次卻主動邀了他們去蘇州,估計是打聽過裴家的情況了。
陳氏端了托盤進來,正好聽到句尾巴,不由道:“那說沒說這鐘多少錢?
得把錢給他才是。
親兄弟明算賬。
賬算清楚了,生意才能長久地做下去,也免得你該了人情要裴三老爺還。
他幫我們家的可夠多了。
這也是大伯的意思。
說若是裴三老爺這樣幫我們家,我們家都發不了家,那就是沒這個命,以後也不要再麻煩裴三老爺了。
”
裴宴雖然已經是她女婿了,可她還是有點不敢相信,不敢随意稱呼裴宴。
郁文在錢财上向來豁達,聞言笑道:“你這天天在我耳邊叨念,我能不把錢給江老爺嗎?
你放心好了,他是個聰明人。
兩千兩銀子,已經收下了。
我不管他是真值這個銀子還是假值這個銀子,錢我是給了的。
”
陳氏這才滿意,把托盤裡的燕窩遞給了郁棠:“快喝了。
我托了吳太太幫着買的。
”
郁棠不太喜歡喝這些,可随着婚期的來臨,她姆媽開始炖各種養顔的補品給她喝,還請楊禦醫給她把了一次平安脈,問楊禦醫要不要開方子。
楊禦醫也知道了郁家和裴家聯姻的事,對郁家比從前又更客氣了幾分,覺得郁棠身體好得很,不需要開任何的方子,陳氏才作罷。
郁棠像喝藥似的把碗中燕窩一飲而盡。
陳氏欣慰地笑了笑,讓雙桃收了碗,說起了這次陪着郁棠嫁過去的兩個丫鬟:“杏兒好說,我瞧着非常的機靈。
倒是那個蘭花,什麼都不懂,我尋思是不是把她送到吳太太那邊調、教兩天?
”
郁家沒多少仆婦,對待家中的仆婦也都頗為寬和,陳氏的确不擅長這些。
夫妻兩個就在那不時說着郁棠出閣的事。
郁棠在旁邊聽着,反而成了局外人。
她不由抿了嘴笑。
忙碌起來時間就過得特别快。
眨眼間,就到了十月初一祭祖。
郁文覺得今年他們家與往年特别不同,家中添了長孫不說,郁棠的婚事也有了着落,祭祖的祭品比平時更豐盛,還去昭明寺做了場佛事。
這個時候裴宴,卻輕車簡從地見了江潮。
兩人商定了一些生意上的事,江潮這才擺明陣勢去郁家。
郁棠出閣的事就正式的開始了。
搭棚、設禮房、請竈上的師傅、請唱戲的班子,除了郁棠,郁家的其他人都忙得腳不沾地。
郁棠聽着外面的喧嚣聲,越發覺得自己的房間靜谧了。
她起身撫着挂在衣架上的大紅色嫁衣,眼角眉梢都是喜悅,甚至很稚氣地用手細細地順着那些金絲線摩挲了半天。
十月初六,豔陽高照。
郁棠和平時一樣起了床,午膳是相氏端進來的,還笑盈盈地向郁棠讨了個大紅包。
用過午膳,吳太太帶着長媳過來了。
她是郁家請的全福人。
洗澡,絞面,梳頭,吃了甜米酒,吳太太和長媳就幫她穿了嫁衣。
煌煌耀目,明麗濃豔。
就是這些日子常見郁棠的吳太太也被驚豔到,贊着“真漂亮”,躲在門外看了一眼的陳氏卻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