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羽撇撇嘴,走出門去,下樓在拐角處,高矮個子迎了上來,高個子看見她就嗤笑一聲,雖然沒有說話,但滿臉寫着“偷雞不着蝕把米”,矮個子則永遠愁着眉,憂心忡忡地道:“這位爺厲害得緊,咱們不僅什麼都沒試探出來,還險些折了一個兄弟。
主子,要麼,你早點把這人送走吧,聽說那邊快要好了,咱們得去接貨,還得防着那邊出手,實在不适宜身邊留這麼個人,這萬一……”
飛羽打斷了他第一萬個“萬一”,問:“老二那邊好了?
”
“就在明晚。
但是我們的人去拿貨,那邊說怕打草驚蛇,說等明晚全部冷卻裝車再分給我們。
”
“這打的主意是怕出事,讓我們給他們打掩護,然後再回頭吃掉我們吧?
”飛羽淡淡笑一聲,“他們打算從哪裡出城?
走哪條路回遼東?
李堯本領再大,也隻能管這滋陽城暢通無阻,出城進入他州地界,乃至出海右,還有無數關卡,一定還有海右高官和他勾結,給他接應,就是不知道是誰了。
”
他想了想,道:“注意李堯身邊的人。
這麼要緊的事,如果還有上頭的官員和老二對接,那麼一定不會放心李堯,他身邊應該有對方的人監視。
”
兩人領命,飛羽又道:“你們回頭還是好生易容了,把身形改一改,在我身邊伺候吧,不然不方便。
朝三你個子太矮,回頭穿個隐增高靴子,你倆最引人注目的是身高對比,改掉這一點就不明顯了。
”
朝三愁眉苦臉地道:“但是矮子有矮子的習慣,這萬一……”
“沒有萬一。
”飛羽截斷他的悲觀主義,“去整治一桌席面,上點……”他猶豫了一下,才道:“浸骨香”。
高矮個子齊齊一怔,随即高個子道:“您瘋了?
用這個?
這個已經不多了!
”
矮個子也道:“這酒中諸藥收集不易,效用難得,您自己過得艱難,這酒留着是有大用的,怎麼現在要拿出來給……這萬一……”
飛羽眼神有一瞬間的飄忽,随即笑了笑,擺了擺手示意不必多說,便回去了。
留下矮個子猶自百思不得其解,喃喃道:“為什麼呀——”
飛羽隐隐聽見,唇角一勾。
哪有那麼多為什麼。
想給,就給了。
……
鐵慈調息了一陣,忽然睜開眼睛。
屋中悄然落下兩條人影,正是丹霜赤雪找過來了。
她在被人帶走時,昏迷醒來間歇,指縫裡漏下一點獨屬于自己的追蹤香,丹霜嗅覺極靈,這麼多年也訓練習慣了,自然能追過來。
兩人一見鐵慈便撲過來,丹霜眼底泛紅,赤雪急急掏随身帶的各種藥。
鐵慈上下打量兩人,見除了一些擦傷并無大礙,這才松了口氣。
丹霜赤雪查看過鐵慈,十分擔心,丹霜便說要走,找個地方休養,鐵慈卻搖搖頭。
“如果我沒猜錯,這兩天會有重要的事發生。
”她道,“我得趕緊把那個殺人兇手和蒼生塔下的貓膩給揪出來。
”
“您現在這樣,哪裡做得了這許多的事!
”赤雪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早知道這裡這麼危險,這些人膽子這麼大,當初就該攔着您選這裡。
”
“既然我來了,也遇上了這事。
這就是老天的意旨,着意我來解決。
”鐵慈道,“畏難而退别人可以,我不行。
”
兩女默然。
确實,皇太女這一生,要面對的都是最難的事。
誰都可以做懦夫,她不能。
她退了,就是一命,一家,一國。
“再說這也不是兩件事,殺人兇手和蒼生塔……”鐵慈忽然住口,珠簾掀開,飛羽帶着兩個小厮走了進來。
她一進門,發現多了兩個人,不禁一怔。
随即認出是丹霜赤雪,笑道:“你們也來了啊。
”
丹霜警惕地盯着她,目光落在那一桌菜上。
赤雪卻笑道:“讓我們好找……多謝飛羽姑娘救我家主人。
”
她去接那些菜,指尖扣在菜盤邊緣,指甲縫裡銀光一閃,一根銀針已經悄悄探了出來。
兩個小厮個子都挺高的,她接的是其中矮一些的人的盤子,那人笑嘻嘻将盤子遞給她,另一個高一些的忽然将手中的湯盆也往赤雪手上一放,道:“端着怪累的,既然你這麼殷勤,那就都你來。
”
赤雪已經接了一個菜盤,湯盤這樣怼過來,她隻得另一隻手去接,卻哪裡接得住,一隻手忽然伸過來,丹霜接住了湯盤,瞪了高個子一眼,道:“脾氣好大的龜公!
”
高個子:“……”
他被氣得幾乎要翻眼白,好半晌才硬邦邦地道:“我不是龜公!
”
丹霜冷冷道:“對,你還沒資格做龜公。
”
高個子:“……”
鐵慈眼看那高個子快被丹霜撅過去了,忍笑下床,親自幫着布菜盤,道:“啊,好香。
”
她向來善于打圓場,幾人之間古怪僵硬的氣氛這才活泛開來,兩個侍女一左一右,擠開飛羽,幫鐵慈布菜。
丹霜看見那壺酒,皺眉道:“怎麼還有酒?
不知道受傷的人不能喝嗎?
”将那壺酒拿開。
鐵慈皺眉,放下筷子,淡淡看她。
丹霜手一頓,知道自己過了。
鐵慈向來待人親和大度,從無等級門戶之見,也不允許侍女們恃寵而驕,仗勢欺人。
丹霜平日卻也不至于如此,今日卻不知怎的,總有些煩躁。
她垂了眼,道了抱歉,卻依舊堅持地将酒拿開。
飛羽也不生氣,淡淡一笑,高個子則笑一聲,把酒壺拿過來,又對矮個子道:“換個大杯。
”
矮個子拿了個大杯子來,高個子就把酒滿滿地給飛羽斟上了,那杯子大的,兩杯估計就去掉了一壺。
飛羽又笑一聲,搖搖頭,端起杯。
他端杯的那一刻,鐵慈隐約聞見一股奇異的淡香,心中一動,忽然伸手接過飛羽的酒杯,道:“這一杯好像應該是我的喲。
”
酒杯近口,她心中更加肯定,這裡頭添有繡金藤,這是一種少見的藥材,有固骨培元功效,目前正對她的傷勢,而且這東西能去毒,隻要添加了這個,再下毒是不可能的。
既然是好東西,她就不客氣了。
一仰首,就把一杯幹完了。
飛羽:“……”
不是,喝這麼快做甚?
這酒雖好,但裡頭的藥物得最烈的酒才能泡出藥性,而那酒之烈,便是海量,這種大杯,也不過能喝一杯。
還得一口一口慢慢抿,一旦喝急了,必醉無疑。
丹霜赤雪看鐵慈自己喝了,倒不急了,她們對鐵慈的選擇有莫名的信心。
至于那杯酒,根本沒看在眼裡,皇太女千杯不醉。
鐵慈喝完,便覺一股熱流自内腑生,流經奇經八脈,如暖風熏過令人陶然,而先前硬被沖開而隐隐發痛的穴道處,更是忽然有通透感,她一擡頭,忽然看見了一副骨架。
她一怔,幾乎以為自己眼花,但随即她就确定自己果然是眼花,因為骨架不見了,對面還是飛羽那鼓鼓囊囊的胸。
鐵慈也便放下了,隻心中忽然掠過一個念頭……那骨架好像有點大?
她心思都還在這酒上,比想象中效果更好,她拿了酒壺,又滿滿倒了一杯。
一隻手忽然伸過來,飛羽含笑的聲音響在耳側:“公子可不能貪杯哦,這杯該輪到奴家了。
”
鐵慈反應不及,發怔地看着飛羽拿走了她的大酒杯,看着她雙唇觸及的好像正是剛才自己觸及的位置,有點恍惚地想:“這不就是傳說中的間接接吻麼?
”
這麼一想覺得有點嚴重,不太衛生啊。
随即又想,哦,是個女的,沒事兒。
她托腮看着飛羽喝酒,一小口一小口的十分嬌氣,鐵慈看得不耐煩,忽然伸手将酒杯底一擡,道:“來,幹了!
”
飛羽猝不及防,嘩啦啦一杯全進了肚。
兩個小厮驚得齊齊撞了桌子。
飛羽:“……”
幹你妹啊!
一陣靜默,兩個小厮臉上表情慘不忍睹。
就咱家主子那酒量……
飛羽雙手按着桌案,低着頭,半晌緩緩擡起頭來。
在場的人都一怔。
似新雪落桃花,晨曦被第一抹霞光照亮,滿園的梨花馥郁如霜,紅日薄薄鍍一色绯。
佳人酡顔,觀者亦醉。
她眼神并不迷蒙,還比平時更清亮,卻亮得懾人,令人心間一繃。
兩頰間一抹薄紅,直掃入烏鬓之間,看人時眼光從密密的睫毛下蕩出去,在場的人魂隻剩了一半。
高個子的小厮,似乎忍耐地吸一口氣,然後伸手去攙扶她,輕聲道:“姑娘你醉了……”
飛羽點點頭,她坐的端正,語氣平靜,道:“我醉了。
”
高個子看她還算清醒,剛放下心,就聽她道:“我醉了,要睡了,你們都退下吧。
”
高個子拖她:“行……咱們換個地方睡。
”
“就在這裡,這是我的寝居,當然該睡在這裡。
”飛羽笑嘻嘻地道,“跪安吧!
”
高個子翻白眼,一句“跪你鬼!
”硬生生噎在喉嚨裡,耐着性子道:“這裡借給茅公子睡了,您不能……”
飛羽得了提醒,身子一傾,一把勾住鐵慈的脖子,整個身子歪在她身上,笑道:“那我就和茅公子一起睡啊!
茅公子,好不好啊!
”
丹霜赤雪原本有些驚訝,聽見這句,丹霜嗤地一聲笑,赤雪微微一笑。
這種邀約……主子有一萬種辦法拒絕并打死他。
然後她倆就看見鐵慈身子一歪,也勾住了飛羽的脖子,笑嘻嘻道:“好呀!
”
丹霜赤雪:“……”
高矮個子:“……”
你們這是想我們死。
飛羽聽着眉開眼笑,鐵慈也十分高興,伸手一捏飛羽臉頰:“你睡外面,我睡裡面。
”
然後眼睛一亮,高舉手指,搓給他們看:“好滑!
”
高矮個子:“……”
主辱臣死,主子被調戲我們怎麼辦?
下一瞬主子十分争氣地捧起鐵慈臉頰,興高采烈地湊過頭,“叭”地一聲,親了個響亮,“好!
”
丹霜赤雪:“……!
!
!
”
皇太女被調戲怎麼辦?
丹霜的手已經按在了腰上,赤雪一把拉住了她的手,高個子敏感地擡頭對她看了一眼,丹霜殺氣騰騰地看過去,又把殺氣騰騰的目光緩緩轉向飛羽,高個子上前一步,擋住她的目光,矮一些的那個,一直站在他身邊,不停地拉他的衣裳,和赤雪對丹霜做的動作一樣。
兩對仆從隔着桌子殺過幾回合,才想起正主還在作妖,丹霜和高個子各自去拉自己的主子:“主子咱們走……”
結果兩人雙雙被自家的主子揮了出去。
兩人姐倆好地勾肩搭背,齊齊向外揮手,齊齊大聲道:“咄!
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