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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二百六十一章 自救

辭天驕 天下歸元 11787 2024-10-28 09:53

  五色原上,大乾士兵莫名折戟。

  遼東士兵的士氣眼看着就猛漲。
而大乾的士兵還沒反應過來,隻以為是交戰失利,遼東士兵反撲兇猛,而永平軍向來越挫越勇,前面一批倒下了,後面接着沖上來。

  将領們也在不斷給士兵打氣,沖鋒在前。

  狄一葦舉着千裡眼,目光落在最前面一批倒下的士兵身上。

  她可以确定,這些人在倒下之前,遼東士兵的武器,還沒來得及落在他們身上。

  她忽然厲聲道:“收兵!

  傳令兵驚訝地看着她。
不明白何以形勢大好情形下忽然收兵,這樣很容易逆轉士氣,被遼東士兵反勝。

  “立即收兵!

  傳令兵不敢怠慢,立即鳴金揮旗。

  “後隊變前隊,立即撤離戰場,遠離遼東兵……蠍子營斷後,血騎回撤,布偃月陣為防線,自此開始,以防為主!

  “指揮使,血騎還在沖遼東騎兵陣,要救皇太女!

  “皇太女已撤,血騎回撤。

  “是!

  但是步兵在回撤的途中,還在不斷倒下。

  部下撲過來,拽着她的馬往後退,“指揮使!
快撤!
前方步兵失利,遼東士兵在合圍,他們的目标是您,您再不撤就走不了了!

  “退開。
”狄一葦一腳踹開對方拽缰繩的手,舉着千裡眼仔細觀察,有流矢從她身邊呼嘯而過,身邊的護衛急出了汗,她動也不動。

  “指揮使!
如果蠍子營和血騎也出問題,今日我們——”

  “血騎和蠍子營既然到現在都沒出問題,就不會出問題。
”狄一葦回答,“問題出在飲食。
而血騎另有大營,蠍子營飲食也是單獨做,所以他們沒事。

  當日她事發後,大營飲食被作祟。
但是蠍子營一向飲食待遇和普通士兵不同,他們用自己單獨的廚房,狄一葦出事後,他們更是将大營送來的食物都倒掉,哪怕自己等人糧食不夠,節衣縮食,也沒吃大營的配給。

  血騎那裡,黃明蕭常等人不是沒試圖控制,但連血騎的大營都沒能進去。
因為血騎擺出事不關己态度,蕭常等人怕節外生枝,不敢得罪,也就算了。

  如此才在今日戰場之上,為永平軍保留了一線生機。

  狄一葦并沒有慶幸的心情,這裡的步兵隻是大營左軍,右軍和周邊守營,不少都調撥到滄田關一線,要奪回滄田關,一旦發作,一定都逃不掉,雖然每支隊伍都配備了血騎和蠍子營,但此戰艱難度成倍增加,如果自己這裡也失利,士氣軍心必頹,面臨的就是全線崩潰的後果。

  毒,早已下了,但卻直到大戰才發作,必然有個能夠控制時間的引子,在一定條件下才能觸發,那是什麼?

  千裡眼裡,士兵們在奔跑,然後毫無預兆地倒下,在對戰,然後倒下,在抵抗,然後倒下……

  看似突如其來,毫無頭緒。

  狄一葦忽然道,“不!
他們都在動!

  身邊将士們懵然地看着她。

  狄一葦放下千裡眼,抿抿唇。

  就算是因為行動導緻毒發又如何,在這戰場兇危之際,停住不動一樣是送命。

  遼東人選擇了最好的時機,所以才敢如此有恃無恐,深入永平伏擊永平軍。

  步兵占據主要人數,一旦全部喪失戰鬥力,遼東三處軍隊合圍,所有人命都要留在這裡。

  身邊将官道:“指揮使,為今之計,隻有擒賊先擒王!

  是這個道理沒錯,可三處軍隊,主将到底在哪處?

  丹霜已經射死遼東步兵營的主将,剛才得報,皇太女也轟死了騎兵營主将澹台勇,可也沒令對方軍心大亂,說明敵方主心骨仍在。

  既然步兵騎兵都失主将而士氣不堕,那麼還在澹台勇之上的主事人,隻有定安王了。

  他在哪裡?

  身邊人有人說是騎兵營,有人說一定還在步兵營。
狄一葦冷眼看戰局,道:“不,都不在。

  衆将洩氣。

  一枚流矢飛來,擦過狄一葦的長發,幾縷黑發飄散。

  “指揮使!
我們得退了!

  “我們往哪裡退?
”狄一葦冷靜地道,“他們仗着人多,堵住了三個方向,我們背後是五色原,地形崎岖,一旦退到那裡,首先就廢了血騎。
剩下蠍子營就算能護着我們,我們也等不到援軍,還在大營的步兵應該全部中毒了。

  更不要說,還有個崔轼,此刻一定在對方軍中,局勢稍微逆轉,他就能出手。

  竟是絕路。

  衆将跟随狄一葦守衛邊疆多年,大小戰役無數,竟從未遇見過這樣毫無退路的絕境。

  防禦圈在縮小,無論衆人怎麼努力,還是被一步步逼向五色原。

  狄一葦始終舉着千裡眼,衆人不知道她這時候還在看什麼。

  千裡眼裡,狄一葦目光從倒下的每個人身上梭巡而過。

  噴血的傷口,破損的刀劍,裂開的棉衣……

  裂開的棉衣……

  棉衣……

  此時忽然從前方山道上沖下來兩人,老遠就被遼東兵沖上去攔住。

  狄一葦眼眸一凝,覺得其中一人胖大身形十分熟悉。
他背上還背着一人,那人用着一把傘狀物,一路為他劈刺格擋,兩人配合得居然不錯。

  她道:“血騎和蠍子營各去一隊人,把人接出來!

  血騎領命而去,遠遠的那胖子忽然脫衣,撕下衣服,砍倒一個遼東士兵,用他的血寫了幾個大字,張開雙臂将衣裳高高舉起。

  血字淋漓,老遠都能看清。

  “棉衣!

  ……

  慕容翊擡頭看着定安王。

  從五色原上方走來的遼東王,神情平靜地看着地上的鐵慈,道:“你身上的毒,你想要的王位,你為之努力的一切,可以不必功虧一篑,隻要拿這個注定要和你決裂的女子來換。

  慕容翊沉默。

  “之前你自請解除婚約,我應了你。
又給你說了門親,是汝州金甲營都督之嫡長女,金甲營在汝州是什麼地位,黃家在遼東是什麼實力,你也清楚。

  慕容翊仰頭看他,微露詫色,似乎也沒想到父王竟然還給他說了門好親。

  “什麼不忿不公,什麼殺兄出氣,你做那莽直之态,妄想本王相信,本王便也可信了。
畢竟兒子雖多,枭雄卻難得。
”定安王淡淡道,“但是想做枭雄,就莫學那兒女情長。
否則也不配。
想想你過往的近二十年,想想你的忍辱負重,想想你這一路,想清楚了,給我你的答案。

  慕容翊依舊沉默,過了一會,他彎下身。

  鐵慈似乎還沒完全暈去,眼睛半阖半睜。

  眼前光影朦胧,如隔動蕩水波,人的聲音也仿佛隔着重重水幕傳來,隐約聽得“注定決裂”、“說了門親”“拿她來換”等等字眼。

  感覺到他的靠近,她勉力想睜眼,想看清楚他此刻的神情。

  慕容翊卻伸出手,将她的眼皮給撫上了。

  鐵慈沒有再試圖睜眼。

  不想她看,那就不看吧。

  她心中自嘲地笑一聲。

  别人不知道,她曾陪他一路走來,他的兄長如何待他,他又是如何解決掉那些兄長,曆曆在目。

  他一路掙紮至今,要的是什麼,她可能比他自己更清楚。

  當日孚山之中,他說“除了一件事,所有事我都可以為你犧牲。

  那件事當時她沒問,如今卻不需要再問了。

  哪怕性命重于一切,她也無權讓一個從泥濘中掙紮出來的人,為了她放棄全部的夢想和希望。

  多容易啊,隻要放棄了她,王位、尊榮、實力雄厚的姻親,都有了。

  沒什麼好怨尤的,她亦是那樣的人。

  從黑暗中執刀前行,每一步刀尖都凝血,有她自己的血,也有别人的血,不殺戮無以出桎梏,不放棄無以向天地。

  劈裂罅隙見長空,在此之前,先揮刀。

  慕容翊半跪在她身前,看着她平靜的臉,她的睫毛在微微翕動,他知道她沒有暈去。

  他為她拂了拂鬓邊的發,手指輕柔地從她鬓角掃了出去,略微一停。

  柔聲道:“對不住。

  然後他起身,抓起她腳踝,把她就這麼拖了過去。

  身軀在不平的地面上被一路拖行,傷口微微震裂,地面上長長蜿蜒出一道鮮紅。

  定安王目光微閃。

  他了解這個心性狠辣的兒子,覺得他能夠做到放棄,但是當他真的放棄,且做到如此絕情,他亦覺得微微心涼。

  有那麼一瞬間,他想到了自己。

  如果說諸子欺侮,是小十八奮起殺戮的誘因。

  那他的冷漠無視,便是多年置他于這般境地的真正始作俑者。

  若有一日他也這般淪落于他腳下,他會怎樣對待自己呢?

  就……還挺期待的。

  慕容翊一臉平靜地一路把鐵慈拖過去,扔到了定安王腳下。

  立即便有人過去,把刀架在了鐵慈的脖子上。

  還有人沖上去搜索,掰開鐵慈的手,隻看見一抹灰黑色粉末落在指掌之下,也沒在意。

  崔轼一直站得遠遠,遙遙看着,顯出不信任所有人的模樣。

  定安王對他道:“皇太女有天賦之能,轉瞬來去,此刻便是重傷,難說不能掙脫桎梏,還有勞先生來看一下,給她下個禁制。

  崔轼猶豫了一下,他聽毒狂提過這些上位者,過河拆橋言而無信翻臉無情是常态,他雖然立了大功,但也怕引起這些人的忌憚,打定主意不想靠近,這樣别人也會忌憚他随時施毒。

  定安王不以為杵,隻沉聲道:“皇太女若逃逸,第一個要開刀的,可未必是本王。

  崔轼這才走了過來,一邊走,身周便放出五色流煙,衆人都露出厭棄之色,紛紛捂住口鼻。

  崔轼沉默,他在毒狂身邊時日不久,其實沒學到多少,論起用毒,更談不上手段,真正的毒狂,揮手談笑間毒人于無形,像這樣的出手,都不必走過去,但他就隻能靠這樣色彩鮮明的毒煙,來給自己虛張聲勢。

  慕容翊站在一邊,面無表情看着。

  衆人凝視着人事不省的鐵慈,一邊驚歎于皇太女的年輕,一邊為慕容翊的冷酷而心驚。

  幾位王子尤其忌憚地盯着他。

  他擡擡手,立即有人警惕地對他拔刀,拿刀指着他,“你幹什麼!

  拔刀的是七王子,這次定安王帶了好幾個兒子來觀摩戰場,老七等人聽說了慕容翊的豐功偉績,現在對他比對定安王還忌憚。

  慕容翊随手搔了搔頭,道:“不怎麼,大概是你的虱子過給我了。

  七王子漲紅了臉,要罵,被定安王眼神一掃,咬牙低頭。

  慕容翊淡淡道:“馬上我就要是王世子了,記得給我賠罪。

  九王子陰沉着臉走過來,他出身不錯,在大王面前比較有面子,看慕容翊此刻還如此嚣張,又想起方才父王的許諾,再忍不住内心憤懑,伸腳猛地一踢慕容翊膝彎,喝道:“什麼王世子不王世子,一個罪人,還不跪下請求父王原諒!

  噗通一聲,慕容翊應聲跪下。

  定安王沒想到這一出,倒怔了怔,原以為這反骨仔一定會立即爬起來把老九踹倒的,誰知道慕容翊真的就勢一彎腰,看樣子要給他紮紮實實磕個頭,一邊嘴裡還道:“既然這麼說,我磕了這個頭,算是磕謝父王許我王世子吧!

  定安王還沒反應過來,忽然心生警兆。

  他沒聽見聲音,也沒看見什麼,但多年沙場鍛煉出來的直覺,讓他在這個兒子的磕頭面前下意識後退,卻忘記這裡是地勢高高低低的五色原,起起伏伏都是山坡,這一退便向後仰倒。

  “哧。

  光影從慕容翊低下的頭顱發間射出,本來該射入定安王腹部的,卻因為這一退,精準地射入了定安王的某不可言說之處。

  什麼東西穿裆而過,帶出一溜細細的血線。

  慕容翊一躍而起,大笑,“如此也好,你以後再也生不了廢物了!
”他擡手,手中石子擲中鐵慈,道:“醒來!
手邊!

  定安王:“快——”

  所有人都因這突變震驚,交叉雙刀抵在鐵慈頸項間的兩人也下意識轉眼,手上微松。

  鐵慈忽然睜眼。

  與此同時,她的黃金甲領口處忽然彈出鋼環,啪地一聲護住頸項,并擊碎了鋼刀。

  她垂在地上的手五指一收,手掌下那堆灰黑色粉末忽然變成了一個圓圓的小球,她擡手,小球呼嘯飛出,向着崔轼和定安王的方向。

  崔轼勃然變色急退。

  “轟。

  黑袍身影被轟下山坡,濃煙竄起,所有人驚叫大喊,慌亂走避,尋找大王,隻有慕容翊越過濃煙狂撲而來,一手抄起鐵慈。

  他不敢滾下山坡,鐵慈的刀還沒拔,翻滾碰撞把刀再深入些就完了。
隻能抱着鐵慈往前沖了幾步,前方地勢傾斜,是一處小流瀑,流瀑之下,一道冰河蜿蜒,河水沒有全部上凍,但碎冰浮沉,晶瑩閃爍。

  身後有人追來,慕容翊毫不猶豫地頭頂着鐵慈沖了下去,然後噗通一聲,跳入冰河之中。

  劇烈動作之下傷口崩裂,冰河碎冰泛起一片粉紅,他将鐵慈頂在頭上,不讓她沾到水,涉水過河。

  過了河,他不往容易走的地勢低的地方跑,卻往難走的地勢高的地方行,五色原的高低地形讓行走變得艱難,也讓隐蔽身形變得容易,追在他身後的人總是失去他的蹤影,很快人就越來越少,卻也有幾個人一直追了下來。

  九王子的聲音遙遙在喊:“追!
務必将此獠格殺當場!
為父王報仇!

  幾條人影掠出,大多是幾位王子身邊招攬的高手。
幾位王子難得有了共識,勢必要将這個有毒的小十八解決,哪怕他剛才的出手已經自絕于遼東,自絕了世子之位,也絕不能放過。

  天知道這劇毒的蠍子什麼時候便能死而複生,咬自己一口。

  說好追也好追,慕容翊一直在流血,速度在變慢,一路尋找新鮮血迹便是。

  追着追着,卻發現一路竟然繞到了冰瀑上方。

  此時雙方已經很接近了。

  已經入夜,冰瀑上氣溫更低,鮮血凝結,一片深紅,屍首凍在冰瀑上,千姿百态,月光下簡直便如人間煉獄。

  對着這樣的血瀑,看一眼都心顫,更不要說滑下去。

  追兵眼睜睜看見慕容翊抱着鐵慈,對他們回眸一笑,然後毫不猶豫地身子一矮。

  黑暗中隐約能看見他流暢地在冰上遊移,疾速下滑中還能避開那些屍首。

  追兵硬着頭皮,也滑了下去,卻沒有慕容翊那麼高超的滑冰技術,有人撞上屍首,被凍掉的殘肢斷臂砸了一頭,也不知是疼還是恐懼,慘叫聲傳好遠。

  倒讓後續追來的人猶豫,本以為慕容翊強弩之末,卻沒想到還能反殺,重賞固然要緊,自己的小命卻也要緊,當下腳跟一轉,就回頭了。

  卻有一條人影掠過來,面具冷漠大袖飄飄,這追兵認出是繡衣使主,他一向是大王最信重的人,最近卻總是執行一些秘密保衛任務,往往在大王附近潛伏,不怎麼近大王身前,此刻出現,想必是大王遇刺,他便出手了。

  繡衣使主看也不看他一眼,掠過他身側,沖到冰瀑上方。

  此時衆人有人滑到冰瀑之底,有人還站在冰瀑上方,上下兩處人面面相觑,都問:“人呢?

  “明明看見滑下來的!

  “你們在上面的怎麼不盯着!

  “你們在下面的還不好好找!

  兩邊竟然互相責怪起來。

  直到繡衣使主掠來,沉聲道:“冰瀑之下是平原,既然沒有看到人,那就應該還在冰瀑附近,何須吵嚷,找便是。

  衆人一看那冰瀑,死屍遍地,光線不清,如何尋找?

  冷月高懸,冰瀑寒氣瘆人,屍首被凍得青紫,死出了一百八十種模樣,種種都是人間難以想像的猙獰。

  遠處似乎有尋找屍首的夜枭聒叫飛過,更遠處隐約有作戰的金戈之聲。

  遼東人向來愛信怪力亂神,這種情境之下,不由都有些發怵,嘴上應着,動作卻磨蹭。

  隻有繡衣使主二話不說滑了下去。

  衆人對視,心裡對繡衣使主的忠誠都有些佩服。

  見他下去,衆人大多道既然如此,在下等為使主接應,也就免了半夜下去翻屍首。

  也有一兩個,想着賞金,也滑了下去。

  下頭的人上來也在尋找。

  繡衣使主身後跟着一個虬髯大漢,大漢四處探看,道:“這冰瀑之上,莫非還有裂縫,那兩人掉進裂縫裡去了?

  繡衣使主道:“極善。
我怎麼沒想到。

  大漢得意,便彎腰去尋裂縫,嫌前方腳下一具蜷縮着的屍首礙事,伸腳去踢。

  那具屍首之側,還有一具屍首,呈擁抱之姿抱着那具屍首。

  月色下,星光中,那具屍首,忽然眼眸一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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