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一聲銳響,勁風撕裂空氣,逼近身後,頸後汗毛瞬間直立,渾身的汗卻猛地冒了出來。
随即便是利器入肉聲響,半聲慘叫,和人體重重摔落的聲音。
阿麗騰旳驚叫近在耳側。
而此刻前方,他的迎上去接應大軍的護衛們也開始驚叫,前方一陣騷亂。
池卿博沒有理會身後枉死的護衛,也顧不上去查看那支秘密軍隊到底出了什麼問題,他拖着阿麗騰,借着還沒反應過來的護衛的身形左躲右閃,這麼危急的時刻,他反應依舊很快,計算也很是精準,冷箭如幽靈一般追着他的腳步不放,卻總不斷射在被他當做擋箭牌的護衛身上。
等身後護衛傷的傷死的死,池卿博也已經脫離了射程,但他并沒有沖着自己的秘密軍隊去,而是另一個方向,那裡面對一堵牆,看似死路,池卿博撮唇一嘯。
那面牆忽然崩塌,磚石紛落,随即馬蹄聲響,無數匹馬越過倒塌的院牆狂奔而來。
磚後一些家丁打扮手持鐵錘的人躲閃不及,有的直接被踩于馬下。
池卿博随意躍上一匹馬,擡手将阿麗騰擲在另一匹馬上,轉身策馬,向内院方向狂奔。
他的反應實在太驚人,一切都隻發生在刹那之間,以至于萬紀等人根本反應不過來,明明方才還是池卿博占上風,為什麼他忽然要逃跑?
還是鐵慈下令不青射箭,萬紀這才反應過來,一輪箭雨失敗後急忙帶人追上去,但沒人能想到他竟然不往外頭跑,卻往重重圍牆的内院沖,以至于陣型調整不及,最終隻有鐵慈和慕容翊追了上去,慕容翊手裡還拎着遊衛瑆。
内院明明無數亭台樓閣,花樹草木,根本無法奔馬,但是忽然湧出了無數家丁打扮的人,持斧持錘持刀刷刷刷一陣猛砍,轉眼就倒了一地花木,連大樹都不例外,此時衆人才發現,那些花樹有些都是假的,大樹中間則已經被掏空,一砍就斷。
又有轟鳴之聲不絕,煙塵四起,一座座圍牆次第倒塌,無數負責點燃火藥引線的人在煙塵中奔跑,往兩邊讓開,馬群在廢墟之上揚蹄而過,躲得慢的,直接被踩死,肌骨成塵。
鐵慈在後頭套了匹馬追着,眼看池卿博馬蹄之前,圍牆倒、大樹斷、高樓塌,一座華美莊園層層崩陷,煙雲如蘑亂屑似雨,廢墟場景于馬蹄前不斷閃現,宛如一場末世崩塌。
此刻便是她也不禁心中贊歎,池卿博好厲害的反應,好深的心機,好強的決斷,好大的手筆!
明明勝券在握,他依舊用整座莊園布置了這樣一條誰也想不到的逃生之路。
阿麗騰伏在馬上,被颠得如在巨舟之中,滿頭都是灰土,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明白為什麼要這樣瘋狂的逃,她下意識回頭去看那支軍隊,那支夫君花費了無數心血打造的軍隊。
然後她一回頭,渾身都麻了。
她看見那些藤甲兵有的麻木地站下了,然後被包圍繳械。
有的卻一偏頭,啃住了身邊同伴的脖子。
有的拿着長矛,捅入了歡天喜地去接應他們的池卿博護衛的胸口。
有的肢體僵硬,在戰場上宛如遊屍一樣晃蕩。
更多的是無聲倒地的人,被皇太女的護衛很随意地扔在一處。
一支彪悍的秘密軍隊,夫君的殺手锏,矛尖剛剛雪亮的透出錐囊,就被血光罩下。
她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她隻知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一隻手忽然伸出來,狠狠一帶她的缰繩,将她往回拽了幾步,阿麗騰這才發現,因為她的失神,不知何時她的馬已經到了隊伍邊緣,不再處于中心被保護的位置。
阿麗騰轉頭看把她拉回來的夫君,淚流滿面。
池卿博拉她時,眼角餘光也注意到了後頭那支軍隊的情形。
他看見得比阿麗騰更多一些。
他看見那些人面色青灰,都中了劇毒。
看見那些士兵脖子上挂着蛇,身後甩着巨鳄的尾巴,黃黑色的青蛙在頭頂鼓着腮幫,巨大的蜈蚣在藤甲上遊走。
他看見很多人形如傀儡,被人操縱前進後退,顯然不僅中了毒,還為人所控。
所以才能繼續前進,進入城中,讓他看見,以為勝券在握。
如果不是他忽然想明白了,那藤片的出現,說明鐵慈知道了萬藤谷的所在,而她一旦知道萬藤谷在哪,就一定不會放過這支軍隊。
那麼當他志得意滿地迎上這支軍隊,就是他死無葬身之地的開始。
雖然已經有了預感并做了決斷,但他依舊心中一慘。
那是他多少年任人鵲巢鸠占,隐姓埋名,甚至用盡手段心思和人交易,才攢出的一支軍隊啊。
這些人本就是從最強健的山民中精中選精,能防小毒,善攀爬,善山路,不畏冷熱,彪悍敏捷,耳聰目明,個人戰力超群,再經過他設計的數人小組配合作戰多年訓練,以及秘密培訓專門用來擾亂戰場刺殺頭目的刺客隊伍,是他自信拉上任何一個戰場都可以獲得勝利的殺手锏。
是他多年的心血。
卻在尚未正式作戰的前一刻,就失去了所有的機會。
鐵慈藏得,也夠深啊。
她是怎麼猜到這支軍隊的?
她是怎麼找到萬藤谷的?
還有魃族,為什麼能被她所用?
在此之前,池卿博知道鐵慈求得魃族解了慕容翊的毒。
他有點驚訝,但并沒放在心上,也絕不認為這就代表魃族投靠鐵慈了。
他了解魃族,遺世獨立,不愛人間,也不慕人間繁華,尤其那位叔公,得過他的恩惠,不喜歡背誓,也不是熱心腸的人。
不過偶發善心出手一次而已,那樣一個絕世人物,怎麼可能為皇家走狗?
就這麼一個不該發生的疏忽,他便滿盤皆輸。
然而便是半生所系,心有不甘,他也隻是瞥了一眼就轉過了頭。
千金散去還複來,命丢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前方又是轟然一聲,後院最後一截院牆也倒塌了。
池卿博擡眼。
越過圍牆,他已經看見一大泊粼粼湖水,和一大叢蘆葦。
他知道,蘆葦後就藏着一艘小船,是接應他的船。
除此之外,方圓十裡,絕對找不到第二條船。
而要想從陸路走,得繞一個大彎,且他船最終停靠在深山裡,一時之間根本無路尋覓。
等他們追上他,那時候他已經橫穿大山,出了昆州。
昆州之外,三大土司,雖然南崖已經背叛了他,但還有另兩處。
燕南多山,易于躲藏,大不了就是再來一次十年磨一劍。
他還年輕,耗得起。
身下的馬蹄高高揚起,這是養在山南草場的名駒,在鐵慈抵達燕南之前就調來了藏在昆州各處,以備不時之需。
身高腿長的駿馬,隻需要一個縱躍,就能越過那一段廢墟,落向自由。
他的心情也不禁急切起來,注意力隻在前方,隐約聽見身後一聲大喝,但離得遠,倒也不必擔心。
風聲呼嘯,起于身後。
馬蹄落下,已經在圍牆之外,前方小船搖出蘆葦蕩,靜靜等候在湖心。
船上人站起,抛出一根套索,力道沉雄,霍霍有聲。
這樣,池卿博不用浪費下馬上船時間,直接可以飛往船上。
而滿湖無人,其餘人還在身後。
池卿博終于露出一絲微笑,以一種近乎優雅的姿勢,伸出手臂。
繩圈就在眼前一尺之地。
池卿博微微探身。
下一刻他忽然僵住。
近在咫尺的繩圈,忽然向後倒退。
閃電般的倒退,回到了抛繩人的手中。
抛繩人坐下。
小船開始倒劃。
重新隐入蘆葦中。
馬身震蕩,不知何時已經退回圍牆這頭。
煙塵如被收束轉眼不見,倒下的人重新站起,圍牆在無聲無息中重新完整矗立。
樹木重新立起,花叢再次葳蕤,磚石土塊重新回到原地以肉眼難見的速度堆砌,倒塌的院牆在眼前飛一般地再一道道重新出現,地面又變得整齊幹淨。
馬身一直在倒退,風聲和景象連綿從眼前過,像趕路時風物從臉側風馳電掣,一幕幕令人眼花缭亂。
一切也隻在刹那之間,池卿博甚至還沒想明白發生了什麼,隻感覺到一陣窒息。
眼前景物忽然一頓,風聲止歇,四面喧嚣再起,夾雜着無數破空的銳響。
隐約熟悉的聲音和場景。
池卿博近乎絕望地發現,似乎回到了闖出前的那一刻,回到他剛發現自己已經失去了對秘密軍隊的掌控,而鐵慈麾下的箭手即将出手,他當機立斷決定逃走的那一刻。
那一刻發生了什麼
他腦子有點暈,還沒從這巨大的打擊中醒過神來。
甚至沒能聽見那熟悉的巨大的風聲。
而他身側,同樣一臉茫然的阿麗騰,忽然回首。
下一刻她的茫然變成了巨大的驚恐。
人影一閃。
阿麗騰使出了她一生中最好的輕功,撲到了池卿博的身後。
下一刻她的身子猛然一顫,重重撲倒在池卿博背後。
而此時池卿博也終于想起,先前這一刻他做了什麼。
他當時一手拉住了阿麗騰,一手甩出了一名護衛,用那護衛擋住了來自背後的兇悍的暗箭。
現在
現在阿麗騰就在他背後,不用他拉了。
而護衛們還懵在當地。
但是,箭呢
箭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