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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二百六十四章 我信他

辭天驕 天下歸元 11042 2024-10-28 09:53

  時間回到五色原之戰那一夜。

  亮起的煙花讓夏侯淳戚元思等人以最快速度奔向冰瀑。

  一番搜尋後,在冰層之下找到了還在昏迷中的鐵慈。

  所有人看見鐵慈傷口,都倒吸一口涼氣。

  那位置十分兇險,差一點就能要了她的命。

  就算現在,也是重傷,真的很難想象她是怎麼在當時的情形下逃得性命。

  戚元思站在鐵慈身邊,神色陰沉,忽然道:“是容蔚,我看見了。

  丹霜道:“是容蔚救的?

  “是他出手的。

  丹霜震驚。

  夏侯淳歎氣。

  早知道當初還是該不管不顧和太女說明的,哪怕太女拒絕,也該在她耳邊吼明白。

  丹霜想了一會道:“當時我也在,我沒看見容蔚對太女出手,但是我好像有看見太女帶着容蔚閃出去。

  戚元思不答。
他當然知道這件事,當時太女沒帶他,帶走了對她下手的容蔚。

  “既然太女還帶着容蔚逃生,說明當時還有隐情,而且既然太女無恙,那顯然容蔚救了她……”

  “你忘記太女被刺那一刻,遼東士兵在喊什麼嗎?

  丹霜猛地嗆住。

  “這是預謀。
太女單獨行動是去救容蔚,但容蔚根本沒有被擒。
”戚元思一字字地道,“他是遼東十八王子。

  丹霜猛地低喘一聲。

  她想起自己沖過去的時候,聽見的遼東士兵興奮的鼓噪。

  想起太女孤身闖陣,如逆行的小舟在人海中掙紮,好容易掙紮到救人的那一刻,然後……

  當時太女該是什麼樣的心情?

  她忽然轉身回頭。

  慕四被她救下之後就暈倒了,為了防止他被誤傷,她将他藏在了一處隐蔽的崖縫後。

  慕四是遼東王子的随從。

  那慕四是不是也……

  丹霜的眼眸紅了,咬牙沒說話。

  戚元思忽然問夏侯淳,“太女如果醒來,問起是誰救了她,我們該怎麼說。

  夏侯淳不語。

  他懂戚元思的意思。

  不能和太女說是容蔚救的。

  太女為他,已經犧牲太多。
她的身份地位,注定選擇的人必須清白忠誠。

  決不能是叛逆臣屬之子。

  更不能是個已經對她下手過的叛逆臣屬之子。

  如今身份挑明,立場成仇,如果還藕斷絲連,會給她帶來何等巨大的災禍,誰也不敢想。

  “那該說是誰,你嗎?

  戚元思一笑。

  “我還沒那麼無恥。

  夏侯淳沉默,半晌道:“殿下若問,就說是容監院最先發現了她,我們一起救的吧。

  戚元思看了他一眼。

  這是殿下身邊的指揮使,也贊同殿下選擇容溥嗎?

  “也好。

  隻要對殿下好就行。

  丹霜咬牙沒說話。

  她一直不贊同太女和容蔚在一起,就是因為身份,當時諸般猜測,如今都已成真。

  還是最壞的那一種。

  難怪無論是容蔚,還是殿下,都不願意捅破最後一層窗戶紙。

  都是聰明人,哪有真正看不破的迷局,隻是心知肚明,看破就是破滅。

  看破容易,堪破卻難。

  夏侯淳目光在鐵慈身上掃過,她裹着明顯是男子的衣袍,夏侯淳向丹霜示意給太女換衣,自己背過身去。

  等衣裳換好,丹霜抱起鐵慈,鐵慈卻在此時睜開了眼睛。

  面對衆人驚喜的目光,她視線卻有些茫然,似乎有點詫異自己看見的竟然是夏侯淳。

  夏侯淳道:“殿下,你醒了。

  鐵慈目光轉動,“我在哪裡?

  “我們還在五色原,你險些被遼東人帶走,是容監院先發現了你,我們好不容易才救下了你。

  “扶我起來。

  夏侯淳扶起鐵慈,鐵慈目光轉動,旁邊戚元思已經把那具大張着嘴的屍首挪開,那一片的血與冰混合在一起,一片狼藉。

  “殿下……在找什麼?

  鐵慈收回目光,“沒什麼。

  也許是真的吧。

  慕容翊那性子,真要是他救她,絕不會不留下證明,讓别人冒功。

  既然沒有,那就是沒有救吧。

  她後來的記憶都很模糊,就記得當時聽見定安王對慕容翊的許諾,王位,繼承人,極好的親事……然後他把她拖了過去。

  動作很粗暴,傷口很痛。

  後來她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人在耳邊說了複原兩個字,又感覺手下有什麼東西,就用了最後一點力氣,複原那東西,向着正朝自己走來的人扔了過去。

  轟然炸響響起的時候,她就真的暈了過去。

  之後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

  如果真的是慕容翊救了她,他也受了重傷,為什麼不留下來呢?

  哦,他不能留,他得跟着自己人走。

  狄一葦的大軍,從此刻開始,就是他的敵人。

  她也是。

  鐵慈閉上眼睛。

  丹霜凝視着太女,看見太女目光從尋找、失望、到如死水一般的沉寂。

  像天際最後一點日光猛然一躍,掙紮出一點深紅餘晖,随即卻又更快地沉落于西山,換一彎冰輪清輝冷冷,不熱人間。

  她抿了抿唇。

  看夏侯淳抱起太女往回走,她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到了自己藏着慕四的地方。

  那個淺淺的山洞裡,卻已經沒有了人。
山壁上劃着一行字。

  “多謝相救。
急事難留,江湖珍重,等我回來。

  丹霜沉默着看着那行字。

  眼底微微閃爍起晶瑩。

  幼年即被抛棄,她沒落過淚,因為怕哭了,更沒人喜歡,沒人要她了。

  等到被太女收留,過上好日子了,她雖然還是不愛這人間,但是内心滿足,更不覺得有什麼好哭的。

  但是如今她才明白,什麼叫天意殘忍。

  就像花開在最好一刻逢上風雪,轉眼冰封晶瑩,那美依舊在,卻再也觸不及,嗅不得。
芬芳馥郁從此留在夢中,寫在詞裡,書在箋上,年年月月取次回顧,冷淡無香。

  心中一片酸澀難明,卻不知是為太女,還是為自己。

  她緩緩蹲下身,抱住了頭。

  雙肩蝴蝶骨微微顫動,也似一隻臨風顫顫的蝶。

  ……

  之後的戰役鐵慈沒參與,她留在了大營中,營中還有很多被毒倒的士兵,容溥在那幾日疲于奔命,先是趕在滄田關大戰之前趕到三路大軍那裡,将棉衣中的鈴铛拆下。

  好在因為怕被發現,也需要控制發作時機,鈴铛塞在棉衣角落,并且用棉花塞緊,隻有在對戰中,撕裂衣襟,扯走棉花,鈴铛響起,那潛伏的毒才會發作,跑得越快,鈴铛響動越急,毒發越快。

  毒是早早潛伏的,鈴铛的特殊響聲是催化的引,這原本是崔轼給蕭常獻的計,用毒控制住大軍,狄一葦乖乖去盛都受審便罷,如果試圖奪回軍權,蕭常便可以控制住大軍讓她竹籃打水一場空。

  然而誰也沒想到狄一葦回來得那麼快,皇太女下手那麼決斷,加急做好的棉衣還沒發完,她們已經奪回軍權,皇太女甚至不由分說就殺了蕭常,斬了蕭家親軍。
蕭常的計劃完全沒有實施的機會。

  但也誰都沒想到,崔轼竟然暗中還聯絡了遼東,将這個消息賣給了遼東,以求庇護。
定安王正是因為有這一層保障,才敢于帶着慕容翊,既想殺了皇太女,又想奪了淵鐵武器,順便還想搶了大乾國土。

  幸虧狄一葦大戰中目光敏銳及時止損,在大營的赤雪發作後容溥及時發現。

  中毒人數雖多,沒有鈴铛就不會發作,後續解毒慢慢來便是,因此之後的戰役沒受影響,容溥帶人在營中不斷配藥,還要照顧重傷的鐵慈,忙得數日便瘦了一大圈。

  鐵慈養傷中一直密切關注戰場情況,遼東那邊說來也奇怪,似乎上層出了什麼事,遼東王一直沒出現,一開始遼東大将還悍然抵抗,後來漸漸便失了信心,某夜棄城而逃,帶領殘軍回到遼東,将剛剛奪得的滄田關及周邊百裡區域丢還。

  至此大乾大獲全勝。

  而遼東那邊,聽說原本被壓下去的梁士怡部死灰複燃,在西甯一帶流竄作祟,遼東現在自顧不暇,若不是大乾這邊士兵還在解毒,狄一葦那架勢,恨不得也以追捕遼東王為名,順道拿下西甯。

  這場毒的始作俑者崔轼,在鐵慈殘存的印象中,她當時火藥彈應該是投向他并且炸中,事後她命人在戰場仔細尋找,卻未曾找到崔轼的屍首,當時遼東軍隊留在五色原的屍首非常多,鐵慈一度擔心崔轼有法子隐藏,但事已至此,也隻能作罷。

  但是崔轼本就瘸了,那一炸必定有傷害,希望他早日魂歸極樂。

  周邊諸人都發現,皇太女在五色原一戰正式揭開身份之後,沉默了很多。

  本來全軍将士目睹她在戰場上的英姿,都十分仰慕,渴盼親近,狄一葦表示太女最好抽空給全軍訓個話,這本是鐵慈之前一直孜孜努力的事情,畢竟這代表着狄一葦的接納和臣服。

  換成以前她八成早就看似平靜其實朕心甚慰地同意了,但這次她卻懶懶拒絕了,整日躺在自己的帳篷裡挺屍,連朝廷裡她的太傅和陛下來的加急文書堆得山高,她都不曾理會。

  文書自然是催促她回京的,一年曆練期滿,成就斐然,更兼和蕭家的鬥争已經趨于白熱化,對她個人的形象營造也到了最巅峰,這大好時期不趕緊回去摘果子還等何時?

  換成以前鐵慈也早已春風得意馬蹄疾地蹦跶回去了,這回卻硬生生讓文書一封壓一封,也沒有走的意思。

  她仿佛在等待着什麼。

  她留下了對西戎的孚山通道,她也接受了後續丹野特意派人送過來的護衛,但是那些人她專門留在了孚山通道那裡,她的太女九位在邊境解除戒嚴後陸續到達,也被她派到了對西戎和對遼東最近的邊境線上。

  大家都知道她在等待什麼。

  然而日子平靜地一天天過,什麼消息也沒有,遼東在邊境壓了更多的軍隊,對在自己國境外始終探頭探腦的皇太女的密探十分警惕。

  這一年過年,鐵慈是在軍營中養傷度過,她在營帳中慢慢雕刻,士兵們在外頭圍起篝火歡慶,嚷嚷着太女怎麼還不出來。

  鐵慈最終出去和大家喝了一杯酒,舉杯對着蒼冥的時候她想,那個人在做什麼呢、萬家團圓她未團圓,他想必也還在路上。

  但終究是不同的路了。

  回想這一年,仿佛已經過了半生,到頭來鞭炮聲中回首,原來十七尚未滿,心境卻已如耄耋。

  出來後的第一個年節,她以為能和他一起過的。

  命運如浮雲聚散不休,像閃電犁過心田,似大風卷去舊事,雷暴隆隆,将恩仇都埋葬在劫灰裡。

  當案幾上催促回京的文書快要半人高的時候,容溥等人終于耐不住了。
相約聚齊了去和皇太女談談,也好早日勸她回京,莫要錯過良機。

  一行人選個大早,前往太女營帳,早上剛睡醒腦子比較糊塗,或許能說動太女。

  然而衆人還沒走到營帳前,就發現營帳燈火未掀,丹霜從裡面走出來,道:“太女說了,今日便回京。

  衆人喜出望外。

  消息傳出去,整個軍營歡聲雷動。

  這要給蕭家派系的人看見,八成得奮筆疾書,寫一篇“太女荼毒軍營,臨行士兵歡慶。

  丹霜吩咐了這一句,照例謝絕了衆人探看,在衆人擔憂的目光中,一彎身又回了營帳。

  帳内燈火未熄,從蠟燭的燭淚來看,這燈火已燃了很久。

  丹霜知道是一夜,從她歸還寶甲開始。

  當她将疊得整整齊齊的寶甲送上去的時候,皇太女就開始發愣。

  她親眼看見皇太女撫摸過寶甲,太過用力,被寶甲裡的鐵絲割破手指,在外頭青色緞面上染一點紅。

  她上前要為太女包紮,鐵慈卻收回手指,含在嘴裡,沖着她笑,道:“這王八蛋沒一句真話,這明明是淵鐵,他偏騙我不是,還在淵鐵上刷漆好騙到底。

  丹霜看着她的笑,心裡卻難受得縮成一團。

  她道:“忘了他吧。

  鐵慈不笑了,手指慢慢在緞面上擦,道:“叫我忘了他,那你呢?

  丹霜咬牙道:“份屬敵對,自然從今以後,勢不兩立。

  她想起赤雪,還在解毒中,一句都沒問過朝三的下落,看似若無其事,最近卻一日日消瘦。

  每日晨起,能看見地上一團團的黑發,赤雪說是解毒導緻的,但她知道,有身病,也有心病。

  主仆三人竟然同時失意,但比起來,還是太女更慘。

  鐵慈凝視着她,忽然道:“真的是容監院和夏侯指揮使他們救的我嗎?

  丹霜心中一跳,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

  也不想回答。

  鐵慈卻已經又笑了。

  “不是吧。

  “殿下您……”

  “你們都說我是被自己部下解救的,你們都說是慕容翊為了王位騙我,你們都說我救了他他抛下了我。
”鐵慈輕輕道,“可我知道,不是的。

  丹霜覺得自己最近太脆弱了。

  她的淚又要湧出眼眶。

  她急忙抿唇忍住。

  “我信他騙過我,可我信他并不是有意騙我,也信他并不會真正負我,哪怕他傷我,害我,當着定安王的面毫無顧忌地棄我。

  這幾日,有些事依舊毫無痕迹,有些事已經模模糊糊想起。

  老天似乎也有私心,想起的都是那些痛徹心扉的,沒入胸膛的刀,定安王的許諾,慕容翊的背叛。

  但她依舊知道,不是的。

  不是這樣的。

  沒有緣由,隻是相信。

  “那太女您……”

  那您是在等他嗎?
是在等一個解釋嗎?
是要等到他才能回京嗎?
因為你怕這一錯過也許就是一生,這一錯過也許再見就是敵人。

  “但是我還是要走了。
”鐵慈将那些厚厚的催促文書疊起來,放在火上燒了,火光映着她分外幽黑的眼眸,描畫她眸中難以言喻的一切,“但是我依舊不知道,不曉得,不明白。
我是容溥發現的,我是夏侯他們救的。
我是所有人認為隻知道該知道的那些的皇太女。
我是所有人認為隻能做該做的那些事的大乾皇室繼承人。

  文書燒盡,她輕輕吹一口,看着灰燼在眼前浮沉,轉身,玉筆挂在腰間,明黃大氅披上肩頭。

  她微微彎身,向外走去,向着外頭沸騰的軍營。
那裡是屬于她的榮光,屬于她的國土,她的天地,她必須為之不斷放棄不懈努力的一切。

  帳簾掀開一線,晨光熹微,她的背影被黎明勾勒,鮮明而依舊筆直。

  “我從不在原地守候誰,正如他也不會。
我們都是為夢想永不停留的人,因為停下那一日便是死亡那一日。
現在,我要赴我的戰場了,但願他也能在他的戰場當王。
天下之大,山川湖海,願我們在這一片丘陵中告别,就能在另一處人海中重逢。

  ……

  ------題外話------

  這幾天是存稿撐場,我去深圳了。
整個九月下旬都比較忙,存稿一耗再耗,後面幾個月大概快裸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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