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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章 先死為敬

辭天驕 天下歸元 9794 2024-10-28 09:53

  朱彜的呼喊聲在宮中一路遠去,卻離前面的十幾個黑影越來越遠。

  他着急地捶着祁佑,讓他快些再快一些。

  祁佑抹一把汗,無奈地道:“少卿,雪太大了啊,又難走,又看不清……我盡力了。

  朱彜瞪着他,正無可奈何,忽然數騎馳過,是白澤衛的裝扮,還帶着幾個專門傳旨的内侍,卻人人素衣戴白。

  朱彜急忙上前攔住,道:“去哪裡!
馬借我!

  馬上騎士道:“朱大人,我等奉段次輔之命,出宮向各大人府邸報訊,急召各位大人入宮。

  朱彜道:“報……陛下駕崩嗎……”

  那騎士想到段延徳的囑咐,垂臉含淚道:“還有太女被刺薨逝的消息。

  朱彜如遭雷擊。

  “不……不可能!

  眼看騎士要揚鞭趕路,朱彜猛地從雪地裡跳起來,一把拉下他帶着的内侍,自己翻身上馬,道:“你不用帶他去了,讓他自己走,你帶着我,我們去追遼東刺客!

  騎士震驚:“大人!
我們一騎如何追!
我們甚至都沒有調兵權,追上去又有何用!

  “他們殺了陛下,殺了太女!
”朱彜吼,“現在宮中生亂,無人指揮,宮外反應不及,他們就能趁隙逃出盛都。
可是他們忘了,盛都多少人愛戴太女!
當初她們能抗着蕭氏接她回京,現在她們就能攔下所有想傷害她的人!

  他奪過騎士的馬鞭,狠狠一抽,“走!

  ……

  宮城之前,斷壁殘垣滿地碎冰之上,久别的人愕然相對。

  萍蹤在城牆之上狂笑,笑完之後怒罵:“呸,兩個傻蛋!

  兩大武林帝王無言以對。

  狄一葦松一口氣,眼看那兩人對視半晌,桑棠飄落城頭,以手遮光,端木變戲法一般掏出一把黑傘,罩在了他頭上。

  兩人落在雪地上,相視一笑,便打算轉身。

  剛一擡腳,就被人攔住了。

  不怕死地攔在他面前的人是狄一葦,她端着煙杆,面對兩大高手,不急不忙抽一口煙,吞雲吐霧地道:“兩位,就這麼走了,不大合适吧?

  端木斜眼看她,桑棠沒有表情。

  “這宮牆,這城門,這死傷的士兵。
”狄一葦煙杆一劃,“兩位不打算給個交代嗎?

  正在此時,宮門打開,幾騎馳出,素衣戴白舉白旗的裝扮,讓狄一葦瞬間瞳孔一縮。

  她轉身,一指那毫不停留的幾騎,緩緩道:“兩位也看見了,皇宮出大事了。
毋庸置疑,是有人挑撥利用了兩位,造成這起變亂,導緻宮城空虛,他們趁虛而入,作亂宮禁。
就算你們不打算賠償我們城牆的損失,但你們總該賠償皇太女吧?
總該找背後作祟耍弄你們的人算賬吧?

  桑棠沉默了一會,唏噓道:“世道果然變了。

  居然有人敢找他賠償了。

  倒退幾十年,有勇氣站在他面前的人都沒有。

  端木倒是回頭對宮城看了看,笑了一聲,道:“鐵慈又安了什麼好心?
她為何遲遲不告訴我桑棠就在她家,不就也存着利用我的心思嗎?
她早點說了,哪有今日之禍?
我又為何要因此補償她?

  萍蹤撐着牆頭,又沖底下兩大高手呸了一口唾沫,罵道:“那我呢?
桑棠,我有對不起你嗎?
你老情人跑來把我打得狗一樣,你就不說什麼嗎!

  桑棠皺起眉。

  現在這些丫頭,怎麼一個個又能打架,又會胡攪蠻纏。

  端木臉色陰沉。

  好容易和桑棠再遇,他現在隻想和他去無人之地,好好叙舊,說說這些年分别是怎麼過的。
這些人偏要死纏爛打。

  他眼底殺氣一閃。

  桑棠拉住了他的手。

  他道:“你我能重逢,是喜事,該感激上蒼垂憐,也該感激皇太女,莫要再見血了。
再說你我被那些人耍弄,差之毫厘,也就天涯永别,這筆帳,還是應該算清楚的。

  端木立即道:“那依你。

  桑棠道:“皇太後欺瞞利用我近二十年,這筆帳,我會和她算。

  狄一葦立即道:“皇太後可是蕭家的。

  桑棠道:“我會為你們出手對付蕭家一次。

  端木道:“景緒敢騙我,也該付出代價。

  狄一葦道:“景緒是遼東王的人。

  端木道:“幫你們殺遼東一人。

  狄一葦:“那去殺定安王吧。

  端木:“……”

  桑棠卻歎息一聲,道:“但現在不行。

  他們本就是積傷之身,今日出手,看似威壓皇宮,其實損耗也極大。

  狄一葦正想如何先留住這兩位做打手,忽然見數騎飛馳往宮城來。

  肩背上代表緊急軍情的紅色小旗十分刺眼。

  狄一葦目光一緊,急迎而上。

  信使喊聲嘶啞,穿透偌大廣場。

  “報——十日前,遼東舉兵三十萬,分兵三路進攻開平、滄田、西甯,連下三城,永平危殆!

  ”報——達延騎馬出關擄掠百姓,長樂王無故放行,現達延騎兵已至裕州!

  “報——盛都大營以勤王之名忽然拔營,城門有内應為其開門,城門領被殺,盛都大營已入城!

  “報——蕭家大宅私軍于昨夜傾巢而出,攜達延漠馬夜闖刑部,炸毀刑部半座,撞塌大牢牆壁,救出牢内的蕭氏族人。
達延騎兵在盛都街市跑馬沖撞,刑部差役死十一人,百姓死傷無數!

  “……”

  一霎死一般的沉默。

  所有人都被這一連串的噩耗炸得神智盡喪。

  趕過來的夏侯淳吸一口氣,急聲道:“城門為何會忽然開啟?
蕭氏已經進了大牢,那又是誰私開了城門?
蕭氏和達延勾結了?
達延又是怎麼混進來的?

  “回指揮使,城門疑為容老夫人狄氏率人上城,趁人不備奪取開啟;至于達延……目前還不知道。

  夏侯淳還欲再問,狄一葦一煙杆将他擋了回去,道:“你去宮裡請旨,我去城門。

  忽聽宮門裡悲聲大作,有人喊道:“陛下駕崩啦,殿下也薨了!

  萬衆嘩然,無數人受驚跪倒在雪地中。

  夏侯淳驚得渾身肥肉都一哆嗦。

  一瞬間腦海裡隻有四個字。

  大乾要完!

  狄一葦終于變了臉色。

  她原看見白衣喪旗就知道不好,陛下正當壯年忽然駕崩已經天大的噩耗,勉強控制着自己才和端木讨價還價,誰知道這噩耗還能疊加的!

  鐵慈怎麼能死?

  她霍然回首望向風雪漫漫的皇宮。

  确實,如果鐵慈沒事,現在一定給她傳令了,而不是隻見報喪信使,不見軍令。

  但鐵慈,會這麼輕易死?

  宮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夏侯淳猛地拉住她,道:“進宮!

  “不!
”狄一葦猛地甩脫了他的手,“我去城門,城門拿不回,我死在城門。
城門拿得回,我直接去永平。
我的老巢被遼東白熊打進來了,我的兒郎們在等我回去!

  “可是……”

  “沒有可是,我不信鐵慈會死。
”狄一葦道,“夏侯,做好我們自己的事。
你我不死,大乾就不會亡!

  她把煙杆往後頸一插,飛身上了自己的坐騎,帶着自己的人,如一團濃雲,撞破風雪,卷過廣場。

  夏侯淳立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良久回頭,躍上自己的馬,奔向宮門。

  和她背道而馳。

  “回宮!

  ……

  天邊現出了一抹淺淡的青色,雪漸漸小了。

  天亮了。

  大雪之下的盛都,比往日更明亮,百姓們也早早起身掃雪。

  城東天明大街出門掃雪的百姓,忽然覺得一陣凜冽的風從頭頂過,一擡頭,就看見一群黑壓壓的從頭頂過了。

  再然後聽見急促馬蹄聲響,就看見大街盡頭,一騎踏雪迎風,狂奔而來。

  前頭那批黑衣人忽然轉了個方向,往南而去。

  後頭追着的馬一個流暢的轉身,高高跨過了溝渠。

  前頭,姹紫不住回望,煩躁又驚訝地道:“竟然能一路追上來,附骨之蛆!

  他身邊,慕四背着慕容翊,一言不發。

  後面馬上,朱彜被颠得快要靈魂出竅,卻猶自慶幸。

  運氣真好,随便逮個人,竟然是原先蠍子營的精銳,斥候出身,最擅長隐藏和長途追蹤。

  這才能一路追着這群輕功高妙對盛都也很熟悉的遼東刺客來到這裡。

  馬上那位出身蠍子營的騎士卻皺起了眉。

  “他們改變了路線,要進城南,從貧民窟走,那邊沒有通衢大街,道路狹窄複雜,雜物遍地,不僅無法騎馬,還很容易掩藏形迹。

  朱彜深深吸一口氣,抓了一把雪塞進口中,潤了潤快要起火的嗓子,指着那群黑衣人的背影,大叫。

  “皇太女被刺!
皇太女被慕容翊背叛刺殺!
現在慕容翊欲逃回遼東,請各位鄉親父老助我攔下此獠!
朝廷必有重謝!

  這一聲驚得四周人們吓了一跳。

  有人停下掃帚,有人愕然看他如見瘋子。

  “這人瘋了吧?

  “太女被刺?
怎麼可能?

  “太女被刺怎麼會不派軍隊追擊,倒要這麼一個書生單槍匹馬來追?

  朱彜嘴裡發苦。

  那是因為,都這樣了,鐵慈都沒對追究慕容翊表态過一個字!

  隻得又喊:“我是原躍鯉書院山長朱彜,現任太常寺少卿,也算曾是太女之師,我若有一字虛言,天誅地滅!

  騎士攜着他一路奔馳,他一邊喊一邊舉起自己的腰牌。

  因為慈心傳和躍鯉書院的緣故,朱彜在盛都也是人盡皆知,人群騷動起來。

  朱彜一邊追一邊大喊:“……請各位助我拿下此獠!
朝廷必有重謝!

  “請各位助我拿下此獠!

  忽然有人從人群中躍出,道:“我認得您!
朱師,我來助您!

  那是曾在躍鯉書院求學過的士子。

  有人揮舞着扁擔橫在了路上,“今年平州旱災,是太女及時下令赈災,保全了我一家老小性命,太女的事,我要管!

  有人哈哈大笑撒開腿奔上去,“有熱鬧,不湊白不湊啊!

  巡城的兵丁被驚動,也趕了過來,人越聚越多。

  喧嚣漸起,朱彜的喊聲如影随形。

  慕容翊便是在這喊聲中,緩緩睜開了眼。

  甫一睜眼,他便被這森冷的空氣刺激得咳嗽一聲,噴出少許血沫。

  慕四側頭,“你醒了?

  慕容翊的聲音,不仔細聽根本聽不見,“……天亮了……”

  慕四嗯了一聲。

  天亮了。

  天也永遠不會亮了。

  多少的鮮血、仇恨、恩怨、無奈……都留在了昨夜的風雪裡。

  “……阿慈……”

  “她很好。
”慕四飛快地答。

  慕容翊似乎短促地笑了一聲,以至于又是攜着血腥的氣息拂過慕四耳旁。

  不,不會很好的。

  可是又能怎麼辦呢?

  慕容翊此時終于稍稍聽清後面的喊聲,“……他們在喊什麼……”

  慕四恨不得去捂住他的耳朵,卻因為背着他沒有辦法騰出手。

  慕容翊卻已經聽清了,沉默一會,道:“……我們……去哪裡……”

  旁邊姹紫道:“我們回去。

  此時衆人已經奔到城南,快要沒入七拐八彎的小巷中。

  慕容翊忽然一擡手,捏在了慕四的天柱穴上。

  慕四身子一軟。

  慕容翊便從他身上落了下去,砰地栽到了雪地上。

  姹紫:“世子!

  慕容翊手撐着地,搖搖晃晃地爬起來,積雪頓時一片紅染斑駁。

  他喘一口氣,道:“我不回去。

  姹紫沖過來要扶他,“世子!
您沒聽見追兵怎麼喊的嗎!
您留下就是死路一條!

  慕容翊拂開了她的手,冷淡地道:“那就死在盛都。

  “死也要死在她身邊是嗎?
”姹紫淚流滿面,“世子,您瘋了嗎!
這值得嗎!

  慕容翊唇角微微一牽,連回答都懶得,扶着身邊的矮牆就要往回走。

  姹紫:“還不來攔着世子!

  那些陌生的遼東刺客沉默着攔住了慕容翊的去路。

  “世子……”姹紫咬牙道,“我不能讓您去送死……打昏你也要把你送出去……得罪了……世子!

  喀嚓一聲,慕容翊掰下了一根冰棱,将那尖銳的頂端,對準了自己的咽喉。

  “再靠近一步……”他平靜地道,“我,先死為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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