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以為你幫了小忙我就會告訴你。
”少女目視前方,一臉甜笑,語氣平平,“反正不是你想的,賭局定天下,一牌一城池什麼的。
”
“你想得真多。
”鐵慈奇怪地看她一眼,“什麼一牌一城池,賭局定天下,三流意淫看多了吧?
别的不說,你有城嗎?
”
“我……”少女欲言又止,臉腮眼看就氣鼓了。
“那你們賭什麼總該告訴我吧?
”
“什麼都不賭!
”
看鐵慈走了,她想了想,終于加了一句,“不談輸赢,隻看心情!
”
心情?
誰的心情?
鐵慈走進小船,坐下就對老者道:“看樣子,諸位不賭錢啊?
不賭錢的麻将沒有靈魂,老爺子,定個圍子錢吧!
”
那兩人齊刷刷對她看,眼神裡寫着“啊你好俗,你竟敢在這位面前這麼俗!
”
“看閣下很是财大氣粗啊。
”老者熟練地洗牌,“一百兩如何?
”
這是很高的數額了,鐵慈問:“黃金?
白銀?
”
戚公子鄙薄地道:“竟以阿堵之物亵渎這局,你還是……”
“那就黃金呗。
”老者閑閑地道。
另兩人:“……”
這回這兩人眼睛裡寫滿“您早說嘛,您早說可以來錢我們也願意送錢!
”
老者飛快地碼長城,“……赢家給輸家。
”
那兩人又發怔,彩袍女子歪着腦袋,顯然在艱難盤算,此刻到底該赢該輸。
赢了要給錢樂意之至,可是給錢這事早就驗證過不讨好,而且老爺子明顯就是個不喜歡輸的。
但很快兩人就不用糾結了。
因為鐵慈才是真正的王者,一上桌就氣吞萬裡如虎,以極其精湛的牌技,連赢十二把。
她面前計數的籌子堆得山高。
更妙的是,也不知道她怎麼計算的,從頭到尾,基本都是老者一個人輸最多。
以至于那兩個臉色如便秘,實在不知道是安慰老爺子輸錢還是恭喜老爺子賺錢。
但很明顯,拿錢的愉悅感抵不上輸錢的挫折感。
老爺子的臉色越來越黑,十二把之後,日上中天,衆人肚子都咕噜噜叫起來。
老者忽然嘩啦啦推倒長城,說今日便如此罷。
那兩人如釋重負站起,又殷殷詢問明日何時開局。
一邊問一邊互瞪,冷笑譏嘲對方就算這邊同意了那邊也要排隊,約什麼明日時間。
鐵慈坐着不動。
她一共輸給老者兩千兩黃金。
對面,老爺子慢吞吞掏出一個巨大的錢袋,對她抖了抖。
鐵慈不動。
老爺子又抖了抖。
鐵慈還是不動。
那彩袍女子詫道:“你,賴賬?
”
她神情難得很是愉悅。
原本還擔心是匹黑馬,搶了自己的機會。
卻原來是個傻逼。
鐵慈搖頭,“我不賴賬。
但是老爺子,我沒有錢啊。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沒錢還債以身相抵也天經地義。
這樣吧老爺子,我在你這打雜做工,抵消這債可好?
”
其餘三人:“……”
走過這天下的路,卻逃不過你的套路!
從來沒有人能在山谷留宿,多少人為了求在這山谷裡呆半日的機會而不可得,陪老爺子打牌的機會在院裡擠破了頭,但打牌也不過是消磨時間揣度他的喜好,巴望着或許什麼時候便得了他青眼,為此小心翼翼地赢小心翼翼地輸小心翼翼地不赢不輸,每日還要費盡心思求得下一次再入谷打牌的機會……
結果這哪裡蹿出來一個王八蛋,用這麼耍無賴的招數,就打算賴在谷裡近水樓台了!
三人眼看就瘋了,齊齊道:“不行!
”
老者卻笑了,一指一間茅屋,“那你就睡那裡。
”
“老爺子!
”這回三人齊齊喚老者。
“他無賴!
”
“這不公平!
”
老者背着雙手,慢慢溜達,頭也不回,“無賴也好,不公平也罷。
你們來了這麼多次,怎麼就沒想到呢?
”
那三人語塞,那嬌小少女呆呆地站了半晌,忽然眼一眨,撲簌簌掉下淚來。
竟是被氣哭了。
她一邊哭一邊道:“老爺子!
您恁得狠心!
我帶着弟弟,在您這陪你玩了三個月的牌了!
您不松口不說,還……還……”
老者笑眯眯聽着,還點了點頭,似乎深以為然。
但臉上表情明顯寫着:
你說得對。
但下次還會。
冷漠彩袍女子卻一屁股坐下了,道:“老爺子,需要,收拾,多,我,幫忙。
”
她還不忘轉頭對嬌小女子道:“你,弟弟,添亂,趁早,走。
”
嬌小女子眼淚說收就收,手帕一抹,臉上幹幹淨淨,繃着小臉道:“你,一個,異國,女子,話,都,說不,明白。
你,能幫,什麼?
你,是會,烹茶?
還是,會,燃香?
”
嚓地一聲,彩袍女子腰間彎刀掣出閃亮長虹,戚公子猛地一手按住她拔出一半的刀,“和卓!
此處不可動武!
”
鐵慈目光一閃。
和卓是西戎對尊貴頭領的稱呼。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現今能被稱為和卓,還是個女子的,隻有西戎王的小姨子,西戎王後的幼妹。
王後出身于不遜于西戎王那一支的大族,家族在西戎地位極高,她的妹妹是那一族的女族長,因此被西戎王封為女和卓。
這位,好像也是丹野的小姨媽?
鐵慈聽見戚公子小聲地對那嬌小少女道:“你鬧什麼,晚上這裡留下來,也未見得是好事!
”
嬌小少女和彩袍女子互相怼了一句後,也知再鬧下去隻是徒惹主人不快,都各自收聲,老老實實告辭,那孩子被姐姐牽走時猶自舍不得螞蟻,哭鬧着不肯走,那嬌小少女一邊哄一邊用力拉他,累得滿頭是汗,卻始終将弟弟護在臂彎裡。
鐵慈看她實在吃力,便将剩下的蜜漿都給了那孩子,和他說:“你拿着這個,螞蟻都會跟着你走,是不是很好玩?
”
那孩子便歡喜起來,一路灑着蜜漿走了,幾人臨走時,看鐵慈的眼神都是又羨又妒。
人一走,鐵慈便捋起袖子,做好大幹一番的準備。
她最近在小村裡,頗學了些家務,也學了幾道菜,不怕老頭子刁難。
誰知老者隻是上下看了她幾眼,便道:“昨晚沒睡?
”
鐵慈,“啊?
不……是的,但是沒關系……”
“困了就睡,年紀輕輕何必虛僞?
”
“是。
但是言出必行也是年輕人的操守。
既然我還不是很困,就該盡快以勞務來還債,老先生有什麼需要,盡管吩咐下來。
”
“那你随便掃掃。
”
“先生晚膳想用什麼?
我會野蔥漲蛋,會溏心蛋拌野蒜,會烤鹿肉,會……”
“我不吃蛋,不吃蔥蒜,不吃肉。
”
“……那我會熬粥。
”
老者笑着指了指前頭屋檐下,鐵慈這才看見前方桌案上無數菜肴,口味南北兼顧,煎燒烹炸俱全。
“兒郎們看我老頭子一個人孤苦伶仃,每天都送來很多吃的,正愁怕放壞了,你來便幫我多吃些。
”
鐵慈:“……哦。
”
不光是吃的不用她操心,地面其實也幾乎纖塵不染,鐵慈用大掃帚掃了半天,才掃到一根飄落的雜草。
水缸裡水很滿,菜地裡黑土泛着光,豬圈裡的豬比她還幹淨些。
皇太女殿下很想纡尊降貴,以實際行動來向面前這個重要人物展示自己的親和力,然而這小莊園便和它的主人一樣,不染塵埃,無縫可鑽。
老者态度溫和,卻根本不和她兜搭,大多數時間坐在書房裡,慢慢把玩着書案上的一個筆筒。
鐵慈無事可幹,第一次發現清閑也很尴尬,便揮舞着大掃帚到處走,漸漸走到山谷深處,發現山谷口那條清溪在此處回轉成一個圓形,繞着一處小小的獨立的園子,河面之上架着小小的白玉橋,橋對面一條白石長路,兩側也是河流,河流上睡蓮還未開。
橋上用墨石拼成了“奈何”兩字,橋下透明小魚擁簇着同樣的晶透水波流過,精緻素淨便如水墨畫一卷。
前頭的景色雖然也美,但色彩濃烈,充滿了人間煙火氣息。
此刻這小小一處園子,卻走的是清冷素雅風格,顯得格格不入。
鐵慈忍不住想起老者一直拿在手中的那個筆筒,青瓷上印水墨仕女,也是這般的風格。
鐵慈下意識地便往橋上走,一低頭,卻見那橋上淺淺兩個印子,她蹲下身,将手指放入那印子,然後觸電般地收回手。
這印子,竟然像個兩個腳尖……
有人曾長久立于橋上,踟蹰不前,年深日久,将此地站出了兩個腳印。
什麼人會在此地長久盤桓?
鐵慈再看看那橋上字,奈何……奈何橋。
而橋後那一長條道路,像是甬道,兩邊的睡蓮兩兩相對,像是……翁仲。
這是……一個墓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