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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九十九章 弑兄(一更)

辭天驕 天下歸元 10628 2024-10-28 09:53

  山長走過來,問候了容蔚的傷,又道木師兄此舉已經嚴重觸犯院規,等他回來少不得要處罰。
便帶着人散了,大多數的學生都遠遠看着,表情複雜,不知道該哀悼自己的錢包還是該表達對鐵慈的敬畏。

  鐵慈心情不好,對他們做了一個數錢的手勢,衆人一哄而散。

  鐵慈便也道都累了一身臭汗,趕緊回去洗漱,明天如果有意,大家一起出去吃喝,她請客。
衆人也便都散了。
丹野伸手來拉鐵慈,道:“一起走一起走!

  鐵慈道:“你先,我還有點事兒。

  呼音一把拉走了丹野,鐵慈走向容蔚,想要送他回教齋。
卻見衛瑄走了過去。

  她停住腳。

  低頭默默數了一會,聽見容蔚并沒有拒絕,兩人腳步聲遠去。

  鐵慈擡起頭來,抽了根草筋慢慢嚼着。

  丹霜道:“公子您心情不好。

  “那是,想到馬上會有多得花不完的錢,安排起來會很麻煩,就有點愁。

  丹霜不理她的凡爾賽體,道:“全天下的錢都是您的,也沒見您愁過。

  “好丫頭,今日教你一個道理。
”鐵慈吐出草梗,嘴裡泛起一片苦澀味兒,“看破不說破,是人類的美德。

  頭頂一片陰影罩下,卻是容溥,他低頭凝視着鐵慈,道:“我送你回去?

  “戊舍離這裡太遠,莫要曬壞了你這嬌花。
”鐵慈推辭,“衛瑄不在,我送阿星回去。

  容溥轉頭對衛瑄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笑道:“衛姑娘嬌俏讨喜,大方溫柔,和我那遠房表弟很是相配呢。
我那表弟看着嬉笑不羁,其實也是個孤高性子。
倒難得對衛姑娘另眼相看。

  “是極是極,看來你我都得早些準備賀禮。
”鐵慈道,“我有事,先走了。

  也不待容溥回來,她拽着衛瑆便走,走不了多遠。
看見衛瑄回來了,她有點詫異。

  這個,兩人慢慢走一陣,到了之後端茶倒水噓寒問暖少不得也一陣,衛瑄怎麼舍得這麼快就回來了?

  衛瑄謝了她,道:“先生說他累了,回去便睡了。
我便不多打擾了。

  鐵慈轉開眼光,不去看她提起容蔚時,那分外甜美的笑容。
觸及她頸側一片水泡時,忍不住問:“你先前明明可以用手臂将火箭掃開,為什麼選擇用肩頸夾滅火箭?
你就不怕燒傷留下疤痕嗎?

  對她這樣的嬌嫩矜貴的姑娘來說,難道不是容貌肌膚更重要嗎?

  “因為我當時想留着手,把那第三支箭截下來。
”衛瑄道,“我手中當時已經攥了蝗石,幸虧沒有來得及出手。

  鐵慈無言。
她不想多說,衛瑄卻似想傾訴,笑着和她道:“十八兄,衛瑆最近跟着你,長進了許多,我真是十分感激。
有時候我在想,如果你能把他調教得和尋常人,我肩上那擔子說不定可以交給他,那樣我就可以……我就可以……”

  她忽然嬌羞起來,咬住下唇不語,眼波盈盈,蕩漾滿目春光。

  鐵慈用腳指頭想都知道她在想誰,然而她并不想深入了解這少女情懷,衛瑄一眼一眼地對她看,似乎想她接着問下去,鐵慈笑眯眯看着她,心想,我就不問。

  我找虐嗎我?

  然而她不問,衛瑄卻忍不住不說,最終自己接了下去,“……我就可以勇敢追求我想要的……”

  鐵慈道:“哎呀,忽然想起還有點事,我走先!

  她大步走出去,也不管衛瑆拉扯她的袖子和衛瑄有點愕然的眼神,近乎于落荒而逃。

  一邊走一邊亂七八糟地想,原來訓練衛瑆還是成全了别人,那要不要不訓練了?
想到一半忍不住呸了自己一聲。
倒不是慚愧于自己的卑陋什麼的,而是在情愛的面前,再多的借口也未必是借口,衛瑄如果真的一頭紮了進去,那麼責任也好,弟弟也罷,也未必就能阻止她另想辦法成全她自己。

  倒是自己何必枉做小人。

  男顔禍水啊。

  鐵慈邊想邊走,一擡頭卻看見教齋院子牆頭探出的紅紅火火的石榴花,才驚覺自己走錯路了。

  這腿不得了了,有自己的意識了。

  鐵慈盯着教齋半晌,她知道容蔚的屋子在二樓最裡邊一間。

  别問她怎麼知道的,她就是知道。

  但是,人家都睡了,她站這做甚?

  如此星辰如此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不。

  她可是有三宮六院的女人。

  君王無所好,謝絕小妖精。

  她轉身便走。

  卻在轉身的那一刻,看見二樓側邊的窗戶悄無聲息推開,一條人影飛出。

  長夜冷月,那人衣袂飄飄,身形在月色下勾勒美妙的線。

  容蔚?

  他傷得不輕,不好好養傷,夜半出來做什麼?

  鐵慈幾乎想都沒想,就跟了上去。

  容蔚直奔武場樹林而去。
不出鐵慈意料。

  之前木師兄遁入樹林,書院派人尋找過,沒聽見說找到人,如今容蔚自己去了。

  白日裡她幾次看見木師兄凝視容蔚,眼神滿滿惡意,那三箭殺手,沖着容蔚而去,兩人顯然之前認識且有過節。

  但是最後那箭,卻不一定是木師兄那邊放的,方向不一樣,風格也不一樣。
而且目标應該是她。

  鐵慈自小遇刺便如家常便飯,都懶得理會,卻對木師兄和容蔚的恩怨比較關心。

  總覺得那個木師兄不太對勁,不像是書院能培養出來的學生。

  将要進入樹林前,忽然巡夜的過來了,鐵慈躲了一躲,再出來時,已經失去容蔚的蹤迹。

  樹林很大,還連着青陽山脈,跟丢了人就難找了,鐵慈想了想,從下午木師兄等人逃離的入口進入,一路借着月色,細細查找木師兄那群人的蹤迹。

  果然,沒多久就看見扔掉的面罩等物,草叢踩踏的痕迹也重,鐵慈推算出人數應該不止下午場中那幾人,果然林中潛伏有人在接應。

  人多痕迹就多,這裡挂一條,那裡扯一塊的,鐵慈一路追蹤,卻發現那些人原本可以出林的,卻不知怎的忽然換了方向,漸漸竟向着當初她落陷阱的方向進發。

  地面上漸漸出現一些閃亮的痕迹,那是爬行類動物貼地而行時留下的黏液,鐵慈蹲下身,看見地面有大片的倒伏,草木踩踏的情形更加嚴重,她手指撚了撚草葉上深色的痕迹,不出意外果然是血。

  那群人在這裡開始中伏,有人受傷,有人倒下,有人慌不擇路逃竄。

  一陣風過,攜來隐隐喊殺之聲和淡淡血腥氣息。

  隐約還伴随着笛聲。

  笛聲清靈,節奏悠揚,是一首很歡快的曲子,伴着這隐約的喊殺和慘呼之聲,和這被樹枝切割得支離破碎的彎月,莫名地聽來詭異。

  鐵慈緊走幾步,就看見了前方樹林中一片空地,正是當初她和容蔚殺群狼的地方,場中有人捉對厮殺,而先前她掉下的那個陷阱還在,好像更深了,有人正從裡面往上爬,然後便有人将一筐一筐的東西砸下去,有些是石頭,有些是毒蛇。

  鐵慈:“……”

  誰盜版了她的倒黴事,給版權費了嗎?

  人群中有木師兄,正被人背着左沖右突,要沖出重圍。

  原先蹲着狼王的高石之上,現在閑閑卧着容蔚,他頭頂彎月高懸,遠景群山連綿,身後錦帶花伴樹而生,斑斓葳蕤如錦帶,勾連迤逦于碧樹蔓草之間,而身下白石如屏,他是畫中人。

  他低首斂眉,骨節分明的指間,一柄青玉笛溫潤生輝。

  月色下他側顔妙筆難描,是那人間仙葩。

  仙葩對着滿地鮮血狼藉,吹着《小寡婦回娘家》。

  鐵慈:“……”

  算了,不可要求過高。

  沒吹十八摸,已經是仙葩對自己美貌的尊重了。

  鐵慈原本憂心他的傷勢,此刻見他悠遊自在,高踞上頭,顯然不需要她多事,便悄然隐在了樹後,觀察起厮殺的兩方來。

  兩邊都是見不得人的黑衣,隻是木師兄那邊還有人忘記取下胳膊上的白布,此刻也已經血迹斑斑,可見狼狽。

  兩邊人武功陣法,都顯得訓練有素。
木師兄那邊護衛顯然訓練有素,進退皆有講究,但又不像軍隊的風格。
另一邊武功更高一些,雜門所學甚多,顯然多半出身江湖,因此不講究陣法配合,但高武力值彌補了這小小的不足,明顯占了優勢。

  木師兄被人背着,十幾人護着,在漸漸縮小的包圍圈内左沖右突,外頭的人如同崖壁四圍,狼牙交錯,裡頭的人悍不畏死,如一**浪湧上山崖,再摔碎在嶙峋崖壁上,每一次接觸,都濺起無數血色浪花。

  血肉橫飛裡,容蔚看也不看,從容吹笛。

  山風鼓蕩,他衣袂飄舉,遮蔽那一輪淡色的月。

  人群裡爆發一聲泣血般的怒喝:“你真的要趕盡殺絕嗎……容!

  是木師兄的聲音。

  他在說那句話的時候,容蔚的笛子忽然動了動,随即木師兄那句話裡出現了一個不自然的停頓,像是傷勢發作忽然噎住一般。

  慕容蔚停了笛子,偏頭斜睨,“不然呢?

  他語氣輕飄飄,淡紅月色染眼角也似透抹胭脂,血色般的魅。

  看得鐵慈有些恍惚,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容蔚,他總是清靈的,飄逸的,眉眼總帶笑,笑起來日光跳躍月色流轉。

  她未曾見過這般的冷、邪、狠、幽、殺氣凜冽,地獄裡的血,白骨叢中的劍。

  一聲狂喊驚破她的恍惚。

  “我是你哥哥!

  鐵慈猛地停了呼吸。

  容蔚卻笑了,月下高林之中,他的笑意看起來清豔又森涼,“武場對我射暗箭時,怎麼沒聽你喊這句?

  他支起腿,一手搭着膝蓋,垂着手指,微微揚起下巴看天際那一輪,下颌薄似可透月光。

  “小時候你帶着你那幫随從,堵着我,攔着我,和一群人把我綁到青樓裡去時,怎麼沒喊這句?

  他放下手,轉頭看人群中的木師兄,輕巧地跳下高石。

  一瞬間鼓蕩而起的衣袍便如翩翩盛開的花,美而肅殺。

  他一邊指間轉着笛子,一邊漫步向人群中央走去。

  “你帶人圍攻我,打傷我,剝我衣服時,怎麼沒喊這句話?

  他身影一閃,手中笛子閃過青色光影,木師兄一個護衛悶哼一聲,頭上濺開血幕,無聲倒下。

  “你仗着你母親的勢,一次次故意羞辱我的母親,讓她遷怒于我,餓我飯罰我跪的時候,怎麼沒喊這句話?

  容蔚微微笑着,鬼魅一般穿過兩個攔住他的護衛,反手一掄,便抓住一人的腦袋狠狠撞在另一人的頭上,砰一聲悶響,兩具屍體倒地。

  木師兄面前轉眼隻有五六個人了。

  面對衣袂翩翩而來,笑容神光離合,氣質卻如月下幽魂的容蔚,那些擋在木師兄面前凝神戒備的護衛們如臨大敵,護着木師兄不斷後退,當先一人啞聲道:“十……”

  他剛開了口,容蔚手中笛子就敲了出去,那人一聲慘呼,滿口鮮血飛濺,迸出一大排牙齒。

  “當初你跟着你主子一言不發,現在就不要多嘴了。
”容蔚漠然道,踏着這人倒下的身體,又向着木師兄向前一步。

  “當初你派人敲斷我手指,還誣陷我是自傷邀寵的時候,怎麼沒喊這句話?

  鐵慈在樹後聽着,一時卻不知身在何處,腦子裡嗡嗡的,對那些話裡透露出來的信息沖擊得渾身有點冷,她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容蔚一直垂着的那隻手上,那手潔白如玉,掌背肌膚緊繃,手指骨節分明,一雙仿若名匠精心雕琢的玉雕般的手。

  很難想象會在當年,遭受過那般的摧殘。

  但仔細看,能看出左手小指有一點點異常的彎曲。

  容蔚始終在笑着,擡手間掌下又倒數人,他一路踏血而行,凝視着那人惶急的眼眸。

  “你們那群人,在父親面前挑撥、挑事、挑唆,一次次讓我挨闆子關祠堂,把我扔到獸谷,扔進冰淵,扔去白骨原的時候,怎麼沒喊這句話?

  他掌間笛子擡起,一笛子捅穿了擋住他的最後一個人的咽喉。

  笛子穿破血幕,斜斜挑出一個冷酷的弧度,抵上了木師兄的太陽穴。

  青玉笛上的血迹凝成一線,順着笛身一滴滴滑落在木師兄眼角,看上去像在流血淚一般。

  容蔚微微俯下身,笛子将木師兄的頭頂得偏向一邊,他也微微偏着頭,仿若好奇地看着面前的人,聲音輕而幽冷。

  “就算這次,你不遠千裡而來,不也就是怕我拔了頭籌,想要在此地解決了我嗎?
怎麼,事有不諧,死到臨頭,忽然就想起親緣來了?
啊呀,來,讓我瞧瞧,你的臉皮是什麼做的,犀牛皮嗎?
四哥?

  木師兄忽然一偏頭,眼角的血猛地甩到了容蔚臉上,伴随一聲嘶啞的獰笑,和發髻裡射出的一道雪亮的刀光!

  “就等你呢!

  刀光亮起的同時,背着他的死士将他猛地向外一抛,自己狂撲向容蔚。

  容蔚一甩頭一偏肩,刀光擦肩而過,那人狠狠撞來,他不退反進,上前一步,嗤地一聲。

  笛子穿透那人肚腹,容蔚竟然不松手,玉笛頂着那人偌大的身軀前沖數步,狠狠反手一掼!
那人被掼得飛起,再砰然砸在地上,煙塵激起半丈高。

  然而木師兄已經借着那一抛和一阻,躍出數丈。

  鐵慈站在樹後,看着滿臉血迹的木師兄那張驚惶的臉,在自己面前越來越大。

  她沉默着。

  一瞬間腦海中掠過哭泣的孩子,挨打的孩子,被砸斷手指的孩子……

  木師兄的喘息聲近在耳邊,鐵慈可以看見他眼底微微的喜悅。

  越過這棵大樹不遠,就是一個斜坡,順着小心一路滑下,底下林木茂密,逃生機會很大。

  木師兄的身體眼看要沖過大樹。

  鐵慈忽然伸手。

  鋼鐵般的五指,鬼魅般從樹後伸出,一把攥住了木師兄的咽喉!

  狂奔中的木師兄,萬萬沒想到樹後生鐵手,等于是将自己整個咽喉送了上去。

  他猛然窒息,漲紅了臉掙紮,鐵慈的手向來都是鐵鑄的,紋絲不動。

  她頂着木師兄的咽喉,一步步走出了樹後。

  容蔚站在當地,并不意外地對她一笑,方才幽深邪氣的神情忽然淡去,眼裡輝光熠熠。

  鐵慈松手,木師兄剛喘一口氣,容蔚的手已經到了,卻并沒有抓住他,隻輕笑着,将他當胸一推。

  “想去就去吧。

  他這一推輕飄飄的,木師兄卻像被炮彈擊中,猛地沖出,正遇上斜坡,砰砰連聲地向下滾落,鐵慈走到坡邊,看見他倉皇爬起,不顧傷痛,拼命向下沖,眼看就要沖到安全地帶,容蔚手一擡,青光一閃。

  玉笛帶起的呼嘯的風迫落周邊灌木樹叢無數落葉飛起又落地。

  地面犁出一道淺淺的溝。

  那道溝閃電般延伸至木師兄腳下。

  鐵慈看見黑暗中血花在那人背後炸開。

  聽見今晚聽了無數次的砰然倒地之聲。

  木師兄倒地的時候,前伸的手指距離樹林不過數寸。

  那一刻他艱難掙紮回頭。

  看見斜上方一輪鈎子般的月,月下飛散的衣帶,容蔚比月明潔的臉,還有那邪而微冷的唇角笑意。

  那一幕如火花一般在視野裡亮而複暗,暗而又亮。

  然後,黑暗如天幕砸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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