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林小鹿家的路上，下了一場陣雨。

　　雨勢不小，持續了二十分鐘左右就停了。

　　還好開的是卡車，沒有被淋到。

　　如果是之前的兩用小摩托的話，難免會變成落湯雞。

　　這樣毫無預兆的陣雨，連找地方躲都來不及。

　　之前孟青說要買卡車的時候，江芝蓮還覺得沒有這個必要。

　　現在開了沒幾天，她就已經喜歡得不得了了。

　　心愛的兩用小摩托，被她抛棄在出租房樓下的車亭内，蒙受着日漸增厚的塵土，黯然哭泣。

　　人類的複雜性就表現在，對待同一個物件，時而會念舊，時而又會喜新厭舊。

　　全憑心情而定，也随時視情況而改變。

　　林小鹿住在南邊的老城區裡，卡車開不進小巷子，江芝蓮把車停在了大馬路邊。

　　深秋的雨下過之後，寒氣逼人。

　　從車子裡下來的時候，江芝蓮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周大娘帶着她左拐右拐，走過一條又一條濕漉漉的石闆路。

　　巷子裡無比幽靜。

　　周圍的房子都很破舊，古老的門闆搖搖欲墜。
各家殘破的門檻，和爬滿苔藓的石階，也全是一副飽經滄桑的樣子。

　　牆角邊堆砌着垃圾，此時被雨水淋得透透的，攪成了一團令人作嘔的形狀。

　　路過的時候，江芝蓮聞到了一股惡臭。

　　她還看到兩隻髒兮兮的小野狗，正在那裡扒食。

　　不難想象，盛暑的時候，這裡會是怎樣一幅蠅蟲亂飛、臭氣熏天的景象。

　　江芝蓮跟在周大娘身後，爬上了一段狹窄的回旋樓梯。

　　樓梯的闆子不堪重負，發出吱扭吱扭的聲響。

　　鐵制的扶手上鏽迹斑斑，有很多斷掉的痕迹。

　　就在江芝蓮左顧右盼，感慨萬千的時候，走在前面的周大娘在一扇紅木門前停了下來。

　　她敲了兩下門。

　　江芝蓮發現這扇門是附近最幹淨的，應該在前不久剛剛重新上過漆。

　　不一會兒，一個理着平頭，有些帥氣的大爺走過來打開了門。

　　“這是我老伴，姓張。
這是小鹿的朋友，小江。
”周大娘給雙方做了簡單的介紹。

　　江芝蓮笑着打招呼，“張大爺，您好！
”

　　“小江啊，趕緊進屋吧！
”張大爺有着标準的國字臉，五官端正，濃眉大眼。
年輕的時候，肯定是個清秀的帥小夥。

　　江芝蓮發現屋裡是水泥地闆，大家都沒有換鞋子。

　　所以，她在外面仔仔細細地蹭幹淨鞋底之後，才走了進去。

　　房子是一室一廳的結構，目測面積六十平米左右。

　　客廳裡有一張雙人床，一個很大的沙發。

　　無論是床上還是沙發上，都堆滿了東西，雜亂不堪。

　　鐵絲、磚頭、廢舊塑料布、發黑的棉絮……滿屋子堆的都是些令人匪夷所思的東西。

　　林小鹿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的嗎？

　　太令人窒息了！

　　周大娘拍了拍江芝蓮的肩膀，低聲說道：“小鹿在卧室裡面躺着呢，你去陪她聊一聊吧！
”

　　江芝蓮點點頭，朝卧室走去。

　　卧室的門緊緊地靠着牆，并沒有關上。

　　她走近了才發現，門闆周圍堆了太多亂七八糟的東西，所以應該是關不上的。

　　“小鹿姐姐……”江芝蓮倚在門上，輕輕地喚了一聲。

　　林小鹿背對着她，側身躺着，沒有任何回應。

　　江芝蓮直接走到床邊坐了下來。

　　她把手搭在林小鹿的胳膊上，悠悠一歎，佯裝委屈道：“你該不是怪我，所以不待見我吧？
”

　　林小鹿終于有了反應，她抹了抹眼睛，翻身坐了起來。

　　江芝蓮看到她眼睛紅腫的厲害，長長的睫毛濕漉漉的，眼角一片晶瑩，胡亂抹的那幾下并沒有把淚珠子全部擦拭掉。

　　“我怎麼會怪你，這跟你沒有關系……”林小鹿并不是一個不講是非的人。

　　江芝蓮當初是真心幫她的，幫的方式和方法，都沒有任何問題，她心裡隻有感激。

　　後面發生的事情，純屬意外。

　　罪人是蔡正新和他姐夫，與任何别的人，都沒有關系。

　　林小鹿能這麼講，而且說得還挺真誠的，不像是随意的敷衍，搞得江芝蓮突然有那麼點感動。

　　事情已然發生了，還受到了這麼大的傷害。

　　這時候任何安慰的話語，都沒有太大的意義。

　　江芝蓮還是喜歡先解決問題。

　　等問題處理清楚了，心裡的疙瘩自然就能慢慢解開了，傷痕也會在時間的流逝中漸漸痊愈。

　　要不然，講再多的大道理，熬再多的心靈雞湯，也沒有什麼用處。

　　“我可以問一個你可能不想面對的問題嗎？
”江芝蓮連個前奏都沒起，就直接開始講重點了。

　　林小鹿低下頭，沉默良久。

　　江芝蓮沒有給她逃避的機會，直接開口問道：“那天的衣服，你還留着嗎？
”

　　林小鹿整個人往後縮了一下。

　　江芝蓮知道，她這是畏懼的下意識反應，不禁有點心疼。

　　可是，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啊！
這樣才能更快地走出來。

　　為什麼要盡快走出來？

　　因為還得堅強地活下去。

　　林小鹿已經有了兩次尋死的記錄，一次被同事所救，一次被周大娘及時制止。

　　那下次呢？

　　萬一下次沒有人發現呢？

　　江芝蓮不希望這樣的悲劇發生。

　　所以她也着急，跟周大娘一樣着急。

　　“我就是想知道，你有沒有留下什麼證據……”江芝蓮放緩語氣，盡量不去刺激林小鹿脆弱的神經。

　　可是這樣的回憶，注定會挑動那根最敏感的神經，觸發心底最痛的那一根弦。

　　林小鹿忍了很久的眼淚，大滴大滴地往下落。

　　江芝蓮看了眼房間，起身走到窗前，從臉盆裡取出一條毛巾，遞給了林小鹿。

　　林小鹿用毛巾捂住臉，趴在膝蓋上，壓抑地哭了一會兒。

　　江芝蓮沒去打擾她，一直在旁邊耐心地等待着。

　　大概過去了十多分鐘，林小鹿終于擡起了頭。

　　她帶着濃重的鼻音，緩緩地開了口，“衣服我全都燒掉了，沒有什麼證據……當時在一個倉房裡，周圍很荒涼。
我喊了很久，都沒過來一個人影。
即使有人路過，應該也不會再出面了吧……”

　　江芝蓮點點頭。

　　她預料到會沒有證據了。

　　即使衣服沒燒，甚至沒洗還留着，那也未必能證明什麼。

　　現在這個年代，未必有先進的鑒定技術來确認罪犯。

　　即使蔡正新和他姐夫犯的這種罪，當時是會被直接槍斃的。

　　但是，那也得有人證物證。

　　尤其是人證，最好是很多人一起看到的那種。

　　否則，任何人都無法空口無憑地認定誰有罪。

　　說到底，還是那句話，大道正路走不通。

　　那就隻能另辟蹊徑了。

　　江芝蓮冷笑一聲，在心裡默默地啟動了戰鬥模式。

　　“你想看我怎麼折磨他倆嗎？
”

　　林小鹿看向江芝蓮，眼中透着迷茫。

　　“你要是想看他倆怎麼倒黴，怎麼遭殃，怎麼哭爹喊娘，怎麼下跪求饒喊奶奶的，你就要好好地活着！
知道了嗎？
”江芝蓮一聲高過一聲，氣勢十足，煽動情緒的能力世界一流。

　　林小鹿眼中閃動着異樣的光芒。

　　“你想看嗎？
”江芝蓮希望得到對方肯定的答複。

　　林小鹿緊抿雙唇，狠狠地點了一下頭。

　　江芝蓮微微一笑，“你答應我了啊！
千萬要做到！
以後不能再幹傻事兒了！
”

　　林小鹿又點了點頭，還主動回了一句，“我不會再做傻事兒了……”

　　“成！
那我這一趟就算沒白來！
”江芝蓮默默地松了一口氣，“這幾天你就别去上班了，在家好好休息吧！
那個破工作，丢了便丢了，回頭我再幫你找個更賺錢的活計。
”

　　林小鹿凄然一笑，“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