員工宿舍。

　　正是吃晚飯的時間，東東坐在小闆凳上，面前擺着一個木桌，正跟着劉婉一起吃飯。

　　見到陳振興回來，東東的小臉上立即出現了亮晶晶的神采，怯生生地叫了聲：“爸爸……”

　　“诶。
”陳振興應了聲。

　　看到東東，他的心情也很複雜，有點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王冬香給他生的這個兒子。

　　兒子是無辜的，他知道。

　　可是一想到王冬香的為人，他心裡就有點不舒服，不過這跟東東沒關系，東東仍舊是他的兒子。

　　“你吃了嗎？
”葉芸問。

　　陳振興搖了搖頭。

　　光是跟王冬香掰扯就掰扯了一天，中午飯他都沒吃，他還能回來是因為把王冬香送回了她娘家強硬地交給了她娘家二老才得以脫身。

　　陳振興似乎這才意識到不對勁，“咦？
葉老闆你咋還沒走？
”

　　往日這個時辰，葉芸早已經被秦铮接回家，除了廠裡很忙的那段時間，葉芸幾乎沒有在廠裡待這麼晚過。

　　葉芸輕笑一聲，“這不是給你們看孩子呢？
”

　　陳振興臉上浮現一抹尴尬，連忙道謝：“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你跟王冬香說走就走，一個都沒想起來你們那的兒子，走的時候想不起來也就算了，這都一天了也沒聽你們回來找一找。
”

　　“嗐，忘記了。
”

　　陳振興窘迫地撓了撓後腦勺，見東東老老實實地吃着晚飯，伸手在東東的小腦袋上摸了摸。

　　“對了，跟你說件事兒。
”

　　聽見葉芸的聲音，陳振興疑惑地擡起了腦袋。

　　“你做好準備。
”葉芸淡淡語氣中帶着一絲冷意，朝東東走去。

　　陳振興不解地看着她。

　　下一秒，葉芸掀起了東東身上的小衣服，露出了東東身上的青紫傷痕。

　　陳振興和悅的神色一僵。

　　望着東東身上的青紫傷痕，他的臉色幾乎被定住，目光逐漸變成了不敢置信。

　　“這是怎麼回事！
”

　　他怒不可遏，一把拍案而起，震驚又疑惑地盯着東東身上的青紫痕迹。

　　随着他拍桌子的動靜響起，東東吓得渾身一哆嗦，下意識一把扔了筷子乖乖跑到了角落裡站好，顫顫巍巍擡頭望着陳振興的驚恐目光，一動不動的小身體，似乎在等着陳振興的巴掌落到他身上。

　　他顯然已經習慣，湛清目光好像在說：爸爸快打吧，打完就可以出氣了。

　　陳振興正在氣頭上。

　　小孩子滿身的傷痕氣得他雙手叉腰，不斷撓頭，可一扭頭看到小孩子那副躲在角落裡等着挨打的模樣，他的神色頃刻間僵住。

　　“東東，你這是幹什麼？
”他語氣錯愕，嗓音發顫。

　　東東緊緊貼着身後的牆壁，縮着肩膀，如扇般的睫毛垂了垂，嗡聲嗡氣地小聲說：“爸爸…生氣了……打我一頓吧，打完你就出氣了，我們一起吃飯……”

　　陳振興心頭一顫。

　　這一刻感覺呼吸都是痛的。

　　他望着小孩子乖巧懂事的模樣，深吸了一口氣，想說什麼，憋了兩三秒，終是一個字都沒有說出去。

　　最後，他隻能又點了點頭。

　　“過來，爸爸不打你，吃飯。
”他上前，去牽小孩子的手。

　　陳振興的大手握住東東小手的一刹那，東東小小的身體顫抖了一下，但很快他發現陳振興真的沒有想打他，稚嫩的眉眼間終于燃起了一絲光亮。

　　小家夥脆生生地問：“爸爸，真的不打我嗎？
”

　　陳振興腳步一頓，帶着他在桌邊坐下，“為什麼，覺得爸爸會打你？
”

　　“因為我不聽話……”東東說到這，眉眼又失落地垂了下去，他呆呆地坐在桌邊，兩隻小手忐忑地揪在一起，“媽媽說，都是因為我她才會那麼倒黴，新叔叔不喜歡我，經常因為我跟她吵架，所以她也經常不高興，她不高興就會打我，不過……她打完我就沒事了，打完她就高興了！
”

　　說到後來，小家夥的臉上甚至多了一抹淺淺的雀躍。

　　這傻孩子。

　　陳振興越聽越難受，背過身去狠狠地悄悄抹了一把眼裡的淚水。

　　然而他忽略了東東察言觀色的本事，被打了那麼多次，東東能敏銳地感覺到大人們的情緒，立即發現了他的異樣，“爸爸，你怎麼了？
”

　　陳振興連忙搖了搖頭，嗓音略啞：“沒事，爸爸眼裡進沙子了。
”

　　東東哦了一聲。

　　察覺到大人情緒低落的他，此時此刻也不敢再說話了。

　　陳振興看向葉芸，抹了把眼角，平複了情緒道：“葉老闆，今天真是謝謝你了。
”

　　“沒我多大事兒，”葉芸聳肩，“我身子笨，照顧不了小孩子，這一天都是劉婉在照顧東東。
”

　　陳振興立即看向劉婉，感激地點了下頭，“劉秘書，謝謝你。
”

　　劉婉張了張嘴，瞧着他眼眶紅紅的模樣想安慰兩句，但一想到他們的身份，最後也隻是壓下了心思，點了下頭道：“沒事，舉手之勞。
”

　　陳振興又點了點頭。

　　“爸爸，我吃飽了，媽媽呢……”小小的聲音響起，含着忐忑。

　　陳振興愣了下。

　　王冬香呢？

　　那個狠心惡毒的女人纏了他一天，威脅他不準找别人，必須跟她繼續過日子，他沒辦法，隻能以想跟她父母好好商量下此事的理由把人騙回了老王家。

　　二老熱情招待他們，王冬香把飯吃的倍兒香，他是氣得一口都沒吃下去。

　　晚飯後，王冬香便興沖沖地撲向他說要跟他再續前緣。

　　這可把他吓壞了。

　　趁着王冬香洗澡的功夫，他把人鎖在房裡就頭也不回地跑了。

　　陳振興道：“東東聽話，你媽媽明天來見你。
”

　　他跟老王家二老交代了，今晚不給王冬香開門，等明兒該吃飯的時候再把王冬香放出來。

　　雖然王冬香為人不怎麼樣，但好在二老都是明事理的人。

　　二老也知道自家閨女做事不地道，他跑出來時，見他晚飯沒吃，還給他兜裡塞了兩塊餅子。

　　就是他路上跑得太急，摔了一跤，餅子從口袋裡摔了出去。

　　被路邊的野狗叼走了。

　　當然，他覺得這麼丢人的事情就沒有說的必要了。

　　他不說，葉芸光看他的臉色就知道他沒遇上什麼好事，輕輕拍了拍東東的肩膀哄道：“東東，讓劉阿姨帶你去洗澡好不好？
”

　　東東聽話地點了點頭。

　　聽話懂事的小孩子，任人擺布，早已喪失了拒絕的本能。

　　劉婉立即起身，一句話沒說牽着東東的手朝外走去。

　　等劉婉和東東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葉芸才收回視線，一扭頭卻見陳振興也在凝視着劉婉和東東走出去的方向。

　　她點了點桌子，把面前東東剩下的半碗米飯推到陳振興面前。

　　“陳廠長，吃點東西吧。
”

　　陳振興一下回了神。

　　見葉芸正眉眼含笑地看着他，他臉上一熱，連忙點頭道：“謝謝、謝謝。
”

　　葉芸但笑不語。

　　“葉老闆你啥時候回去？
秦總還來接你嗎？
要不要我送你？
”陳振興一邊扒拉着米飯，一邊問。

　　一天下來沒吃飯，早就把他餓了個前胸貼肚皮。

　　葉芸不鹹不淡地扯了下唇角，淡聲道：“回去自然是要回去的，就是回去之前，想替廠裡的姐妹們弄清楚一件事。
”

　　陳振興扒飯的動作一頓，目露疑惑：“什麼？
”

　　“菊姐說她王冬香對他們的印象不太好，擔心王冬香回來後會給她們穿小鞋，所以想讓我摸清楚你現在的态度。
”

　　“……這樣啊。
”

　　陳振興低着腦袋小聲嘀咕了句，神色竟然多了一抹落寞。

　　葉芸挑眉，“不然呢？
”

　　“沒，我還以為……”陳振興停住了話音，考慮了兩秒，道：“你讓他們放心，我不會讓她再來廠裡鬧了。
”

　　葉芸笑了，“這可不是你決定的，她要是做回了老闆娘，那廠裡不是她想來就來麼？
”

　　“不，咱們是公家單位。
”

　　陳振興一臉嚴肅，道：“以前是我慣着她，現在不一樣了，公家單位就得有規矩，是誰想進就能進來的麼？
”

　　“那你是準備繼續跟王冬香過喽？
”

　　“這……”

　　陳振興一下噎住。

　　這個問題其實他也沒想到，可是不繼續過的話又能怎麼辦呢？

　　這個時代，離婚是一件極其丢人的事情，不僅僅是女方丢人，男方也是一樣丢人的。

　　陳振興沉默了一兩秒，忽然問：“葉老闆，今天是劉秘書看了一整天東東嗎？
”

　　葉芸笑，“是啊。
”

　　陳振興沉默了。

　　好半晌，他這次都沒有再憋出一個字。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葉芸很有耐心，慢悠悠地給自己倒了杯溫水，等着陳振興的答複。

　　良久良久。

　　“唉……”陳振興望着面前的半碗飯，長長歎了口氣。

　　葉芸來了興趣，“陳廠長，何意？
”

　　“難啊……”陳振興放下了手裡的筷子，歎氣道，“東東還這麼小，王冬香又是個難纏的人，我要是不跟她繼續過，還有第二條路能走嗎？
”

　　葉芸頓了下，“也就是說，你是打算跟王冬香繼續喽？
”

　　“……”陳振興沉默了。

　　葉芸清了下喉嚨，慢悠悠地喊了聲：“陳廠長。
”

　　陳振興疑惑擡頭，“嗯？
”

　　葉芸舉起手裡的水杯朝他敬了下，“你是個漢子。
”

　　陳振興：“……”

　　聽聽，這可不像好話。

　　公共淋浴房。

　　熱氣騰騰的大鐵桶裡，東東小臉在水蒸氣中蒸得通紅，拘謹地坐在桶裡，劉婉拿着濕了水的毛巾動作輕柔地為他清洗身體。

　　遇到青紫傷痕，她特意繞開怕弄疼了小家夥。

　　八九歲的小男孩已經有了性别意識，男女授受不親，被長得極其漂亮的姐姐伺候着洗澡，羞得他臉頰升起兩坨紅暈，卻又不敢拒絕。

　　随着嘩嘩水聲，劉婉也看見了東東紅彤彤的小臉。

　　她不禁失笑，起了逗弄他的心思，玩笑似的語氣輕松道：“小家夥，你這小臉是被熱氣蒸的還是羞的？
這麼小就知道害羞了呀？
”

　　騰……東東臉色更紅了。

　　小孩子的臉紅得好像煮熟的大蝦，害羞地瞄了劉婉一眼，迅速垂下了腦袋。

　　真不經逗。

　　小孩子頭發也比較濃密，劉婉沒有忘記給他洗頭，還十分大方地取出了自己的洗發膏。

　　洗發膏是她特意找老中醫買藥熬制的，裝在玻璃罐裡，洗完後頭發會散發出淡淡的藥香，她在這方面對自己向來舍得，洗發膏、香水、口紅等還有一些化妝品，索性她收入不錯，不會虧待了自己，也完全養得起自己。

　　“好了，出來吧小朋友。
”

　　事畢，劉婉拿毛巾給東東擦了擦頭發，蓋住他的小腦袋，又拿起另一塊大毛巾準備給他裹身子。

　　然而小家夥沒有動。

　　劉婉疑惑，扭頭去看他的小臉，哄道：“怎麼了呀小朋友？
”

　　東東這才擡起了小臉。

　　他死死咬着唇，一雙充滿了霧氣的雙眼閃爍着膽怯地瞧着劉婉，鼓起了渾身的勇敢，弱弱的嗓音小聲說：“阿姨……你能不能不要搶走我爸爸？
”

　　劉婉笑容一滞。

　　她拿着毛巾愣在了桶邊，望着桶裡面滿眼哀求望着她的小孩子，這一刻苦澀得說不出話。

　　好半晌，她才勉強擠出一抹笑容，“好……”

　　……

　　深夜。

　　葉芸和尋常一樣起夜如廁，回來卻發現床上沒有劉婉的身影。

　　外面傳來細微的動靜。

　　她推門而出，發現動靜好像是房頂上傳來的。

　　宿舍是一排連着的平房，旁邊有方便上房頂的台階樓梯，葉芸扶着牆壁，順着台階一步一步小心地走了上去，就見劉婉坐在房頂上，正握着一瓶二鍋頭仰頭往嘴裡灌。

　　葉芸：……？

　　真實版深夜買醉？

　　劉婉聽見動靜也朝她望了過來。

　　“咦？
葉芸你還沒睡？
剛好，過來陪我喝一杯！
”劉婉臉色通紅顯然喝醉，傻兮兮一笑，朝她拍了拍旁邊的位置。

　　葉芸：“……”

　　但她還是走了過去。

　　劉婉是真的想跟她一起喝酒，伸出手胡亂摸着房頂找杯子，“杯子呢？
怎麼沒有杯子？
”

　　葉芸心想，你都對瓶吹的你找什麼杯子？

　　但看劉婉好像不是很聰明的樣子，她還是按住了劉婉的手，輕聲道：“我不喝。
”

　　劉婉小臉紅撲撲的，眼神微醺，“你怎麼不喝？
”

　　葉芸：“我不渴。
”

　　“哦……”

　　劉婉似懂非懂，點點頭，仰頭又要往嘴裡灌酒。

　　葉芸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伸手去奪她的二鍋頭。

　　“要了命了劉婉婉！

　　二鍋頭這個喝法你确定不會喝死人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