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二章 叫他來
“把心給老子擱在肚子裡!
”
陳桂芬嘴巴努了努,沒說話。
這會兒家裡人憂心忡忡,其實都有些失了分寸。
賀宏進回來的正是時候,家裡至少有個能主事兒的人了。
陳桂芬接過孩子,問:
“那事兒都處理好了?
”
“處理好什麼呀!
”
說起那事兒就煩,賀宏進從鼻腔呼出一口氣:
“做了這幾天的思想教育,公社領導說了,等陳知青寫完檢讨,就讓我把人領回來看着……”
“我就跟過去拿筆的空當,再回教育小教室,這人就沒了!
”
陳妙妙從公社跑了,她戶籍還落在這邊,去不了别的地方。
公社主任怕陳妙妙心理承受能力有限,跑去哪裡跳塘什麼的,就讓賀宏進回來看看。
要是生産隊裡找不到人,還得安排别的人去找。
犯了錯誤,自有組織來約束改造。
要是讓犯錯的人自我了結,或者再鬧出别的事來,那性質就不一樣了。
賀宏進說着說着,忽然頓了一下,急問:
“陳知青有沒有來家裡?
”
陸淼摔得就很有蹊跷。
那個陳知青本來就是個小心眼的人,這事兒……
别是跟她有關系!
陳桂芬搖頭,她那會兒不在家,還真不知道。
賀宏進卻覺得越想越是,又看了陳桂芬懷裡的粉娃娃一眼,急吼吼邁着步子就出了堂屋。
才踏進院子裡,側屋的門闩就被抽開了,給棗花娘打下手的婦女同志捧着血淋淋的一團東西出來:
“趕緊、趕緊找東西過來包一下!
”
賀宏進剛準備出門,一看情況,趕緊進屋拿東西去。
二寶是個丫頭,個頭比前頭的小子小了一圈不止。
又單腳先從娘胎裡出來的,陸淼生時費了一番功夫。
這會兒二寶雖然呱呱落了地,情況卻很是不好。
小臉憋的青紫不說,棗花娘把她嘴裡的東西摳出來,倒提着屁股重重打了幾巴掌,哭聲還細得跟貓兒叫似的……
不像是能養得住的。
棗花娘看了直搖頭歎氣。
原本想着遞給孩子娘看看,卻見孩子娘直挺挺躺在床上,眼神愣愣盯着房梁,起伏的胸口都漸漸平了下去。
棗花娘頭皮跳了一下,趕緊往陸淼身下看了一眼。
這一眼驚出棗花娘一身冷汗。
她這十裡八村的一把手接生的手藝今天怕是要砸了招牌。
把小的遞給身旁的婦女讓送出去,棗花娘趕緊行動起來。
血能止住就有活路,止不住就……
“好孩子,你這一胎得了一雙兒女,以後日子長着,福氣還在後頭呢!
你千萬要挺住啊!
”
陸淼手指動了一下,心境忽然平靜下來。
她感覺自己好像沒有實體,整個人輕飄飄的,好像越來越冷。
聽着耳邊鼓勵的話,多少也能意識點什麼。
透亮的淚珠滾過眼角,陸淼眼睛眨了眨沒有合上,依舊直愣愣地盯着房梁。
好像連挪動眼神的力氣沒有了似的。
好不甘心啊……
她的大寶二寶……
她的家庭,她幸福的生活……
陸淼嘴唇動了動,棗花娘沒留意到。
忍着痛,陸淼用盡全力蹬了一下腿,棗花娘才擡起頭來,兩隻手血淋淋地附耳湊近她嘴邊:
“怎麼了孩子?
”
“叫傅……佑進來。
”
她聲音斷斷續續,氣若遊絲的,有些字眼甚至讓人聽不見。
棗花娘一聽她的話,就知道她什麼意思,連忙道:
“你信嬸子,你能行的,你肯定行!
嬸子一定保你平安,别放棄啊孩子,想想兩個娃娃,娃娃還等着你呢!
”
陸淼微不可聞晃晃腦袋,頭發汗濕黏在臉上,眼淚還在掉。
伴随血液流失,身體裡的溫度也在消散,眼前的視線裡好像也開始出現了斑駁的黑點。
陸淼能感覺得到,她要不行了……
她真的要死了……
“我撐、我要撐不住了,叫他……來,叫他來……”
“……”
孕婦産子本來就是一隻腳邁進鬼門關的事兒。
鄉下醫療條件差,女人們在家生産的也多。
躺在床上沒下來的人年年都有,每個村裡都有。
但棗花娘卻是頭一次遇見這樣的事。
看着眼前活生生,即将消散的生命,
棗花娘深深吸了一口氣,不禁紅了眼睛。
趕緊去喊人。
二寶的情況不好,院裡人都圍着二寶。
傅璟佑被長輩的驚呼聲吸引注意力。
想着是陸淼和他的孩子,又是陸淼受了大罪生下來的,不免有些擔心。
就也跟着過去看了看情況。
棗花娘出來看見院裡情形,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張嘴。
可想着屋裡人可能撐不住多會兒了,棗花娘一跺腳喊道:
“小六,你趕緊看看你媳婦兒吧!
你媳婦兒,你媳婦兒怕是不行了!
”
“啥?
”
“什麼?
”
傅璟佑心一顫,院裡其他人一陣驚呼。
兩個落地不足半刻鐘的孩子仿佛也跟預料到了什麼似的,“哼唧唧”“哇啦啦”的,都哭了起來。
賀家院外的看熱鬧的人聽見棗花娘的話,議論聲靜了片刻,很快再度鬧哄哄起來。
“這都是命啊!
可憐了,那麼年輕的女娃兒……”
“陸知青多好的人……人美心善,村裡人嚼了她的舌根,她還願意想法子帶着大家一起富起來!
”
社員們衆說紛纭。
有感慨的,
有唏噓的。
但更多人的想法是陸淼如老故事裡的觀音前身,妙莊王女妙善一樣。
是下凡來曆劫的菩薩,做了好事,解決了難處,就要回天上去了。
地上人待的地方是留不住這樣神仙的人物的。
再說傅璟佑,他在棗花娘聲音落下後,便如風一樣沖進屋裡。
屋裡血腥味濃郁,盆裡、水桶裡都染上了血的顔色。
陸淼身下的床鋪,更是鮮紅一片。
她像是開敗的花,像是流幹了血。
過去隆起的腹部扁平下去,本就瘦削的身體,仿佛更加瘦削了。
臉上、露出來的胳膊上,比雪還要白,一點血色都沒有。
唯一明顯的,就是皮膚下面,紋理如蛛網一般的脈絡。
她平時那麼嬌氣,那麼怕疼,可是現在,那麼多的血,那麼多的血!
這要有多疼啊!
傅璟佑喉結鼓動,心痛得發顫。
再也克制不住地上前握住了陸淼的手腕,試圖将她抱起來。
傅璟佑欲語淚先流:
“不行的,這樣不行的,淼、淼淼,我送你去醫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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