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敬亭見來人面生,沒見過,不是附近的人,便問道:
“你幹什麼的?
”
穗子隻覺得這個戴着眼鏡的男人看着眼熟,在記憶裡搜了好半天才想起來。
“王教授?
”穗子站起來了。
這是她中專的教授,這年代中專也是有教授的,王教授當年非常照顧穗子。
“陳涵穗!
可找到你了!
”王教授看到穗子後,跨步上前,眼裡有按捺不住的喜悅。
他是按着檔案上的地址一路找過來的,下屯子路不熟,又趕上大雪天,走了很多冤枉路。
“您怎麼會來?
”
“我找你是有大事。
”
穗子不敢怠慢,剛好手裡的活兒弄完了,便邀請王教授回家談。
這一路王教授見于敬亭跟在她身邊,雖然不怎麼說話,但遇到特别不好走的路,于敬亭都是扶着穗子。
“這是你堂哥?
”穗子檔案上寫着獨生女。
“他是我丈夫。
”
“啊?
!
”王教授看于敬亭這一臉兇神惡煞的樣,再看昔日愛徒,也不配啊?
“陳涵穗,你是遇到了什麼困難?
”比如,被人強搶當媳婦了?
于敬亭瞪王教授,這個老四眼說話很招人膈應。
本來就兇,瞪着人看更是戾氣十足,王教授在學校裡哪兒見過這個,被他看得雙腿發軟。
“我們是一起長大的,嫁給他也算是水到渠成。
”
穗子伸手扶着于敬亭的手臂,成功化解了一部分戾氣。
一行人到了于家。
王教授見老于家窗明幾淨,雖然是農村,收拾的卻是利索整潔,一看就是過日子的人家。
又見王翠花對穗子滿臉慈愛,聽到她老師來了,把家裡招待貴客的茶葉都拿出來,看樣子對穗子十分重視,穗子過得應該是不錯。
王教授這才打消顧慮。
在老于家熱情招待下,王教授被請到了炕頭坐着,熱茶和熱炕緩解了一路來的疲憊,幾句家常寒暄後,王教授說出來意。
“我這次來,是為了陳涵穗的戶口和工作問題來的。
”
于家人大惑不解,穗子始料不及。
“我兒媳婦的工作不是黃了嗎?
”王翠花問。
“是這樣的,原本陳涵穗畢業後就該分配工作,但她病着,後面又不跟學校聯系了......”
這種情況從沒出現過。
重點中專畢業後是分配工作,甚至是有幹部名額的。
畢業後直接把戶口問題也解決了,工作單位一接收,戶口農轉非,穗子卡在這個關鍵點,農村沒她工分,城裡沒她戶口。
今兒穗子給人分錢的時候還想過這事兒。
想着年後把戶口問題解決下,學校就來人了。
“陳涵穗是我教過最有靈氣的孩子,她母親又是我師妹,她的工作問題一定是要解決的。
”
“王教授,你說我母親是你......師妹?
!
”這事兒穗子前世都不知道。
王教授點頭。
“我們當年是拜在一個師父門下學美術,後來下鄉分開好多年沒見,前些天遇到了,她特别跟我打聽你,我才知道你是她女兒。
”
穗子手握成拳,身子繃得緊緊的,臉色一點點泛白。
于敬亭忙把手按在她肩上,力量透過棉襖傳給穗子,壓制住她即将崩潰的情緒。
他知道她最不願意聽人說她母親的事兒,這女人心裡有個解不開的死結。
王教授看不出穗子的情緒異樣,自顧自地說道:
“市裡決定年後成立個職工業餘學校,老師都是從全日制學校裡挑過來兼職的,現在缺個教務部主任,你過去剛好,組織教學任務的同時還能教課。
”
業餘學校,說白了就是夜校。
現在處于經濟轉型期,早些年因為特殊原因,很多人都沒辦法接受教育。
現在倡導全民普及文化課,各地都在成立這樣的學校,大多都是工廠把工人送過來,報銷學費。
課程有初學、高中、英文、俄文等,畢業也發證,承認度還是有的。
這種夜校級别不如李有财之前去的高中,但王教授說了,穗子過去就是教務主任,是幹部。
算起來,比李有财當初分配的工作要好多了。
幹部就意味着,以後有更多的發展空間,過些年夜校不在了,她也會被平級調到别的地方。
在她這屆裡,這算是非常好的出路。
但穗子高興不起來。
如果這是憑她自己的實力得到的,她還能高興一下。
一想到這是那個女人找關系弄來的,心裡覺得膈應,這叫什麼?
打一巴掌給個甜棗?
“學校還在籌辦當中,我來就是通知你一聲,你要是願意,我回去就把你檔案轉過去,等年後你過去報道就行了。
”
王教授覺得,這麼好的機會,陳涵穗不會拒絕。
即便是重點中專,幹部指标也是有限的,錯過了分配期,還能有這種天上掉下來的機會,誰會拒絕呢?
“我不想——”穗子剛想拒絕,王翠花比她嘴快,搶了穗子的話。
“我兒媳婦要是進城工作了,我兒子咋辦?
”
“學校給教職工安排了宿舍,他可以一起進城。
到時候再找麗君想辦法安排個工作——你倆的事兒,麗君真同意了?
”
王教授左看右看,都不覺得于敬亭會是他師妹會相中的女婿。
他記得,師妹說了一嘴,要給穗子在大學老師裡挑一個?
原話是,穗子膽兒太小,必須要找個斯文的女婿——眼前這位滿臉兇氣的男人,跟斯文不沾邊吧?
“我結婚,不需要她同意,我看着好就行。
”穗子冷冰冰地說。
她現在非常憤怒。
“啊,那感情好,我兒子在家閑着也沒事兒,整天招貓逗狗的——進城找點事好啊。
”王翠花覺得這是天大的好事兒。
王教授正在習慣性地推眼鏡,聞言驚得眼鏡都推腦門上了。
遊手好閑招貓逗狗......不就是街溜子嗎?
!
氣質對上了!
“這件事我想考慮下,可以嗎?
”穗子沒有把話說死。
雖然她情感上,非常排斥母親的安排,更想有骨氣地跟她老死不相往來。
可王教授的那句“把于敬亭一起帶進城”,對穗子來說太有吸引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