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竹筠笑道：“沒事，放心吧。
”

　　肚子裡的孩子，就是她最大的護身符。

　　皇上不爽晉王，但是又不能和晉王徹底鬧僵。

　　父子之間，既有父子之情，又是君臣，彼此忌憚。

　　這種矛盾，将會貫穿兩人餘生的所有相處。

　　凜凜點點頭，顯然很明白個中利害關系。

　　秀兒卻不管，她笨，她想不明白，她就想跟着娘娘。

　　要是娘娘有危險，她能第一個沖過去。

　　聽說宮裡那些驚心動魄的事情，她後悔死了——她怎麼就沒跟着去呢！

　　進宮的馬車上，秀兒小聲地問唐竹筠：“娘娘，您後不後悔？
”

　　“什麼？
”

　　“勒死蕭妩。
”

　　“為什麼要後悔？
”唐竹筠笑着問道。

　　四角的夜明珠散發出柔和的光芒，打在她的臉上，給她鍍上了一層淺淺的光暈。

　　“我，我就是覺得挺突然的。
”秀兒道，“怕您一時沖動，事後又後悔。
”

　　唐竹筠：“不後悔。
從前瞻前顧後，确實擔心、但是動手了，也不必後悔，承擔後果就是。
”

　　又不是承擔不起。

　　“要說後悔，”她聲音輕而堅定，“那就是後悔動手太晚了。
”

　　她多麼希望自己穿越到晉王小時候，最好是出生的時候，直接把蕭妩弄死，然後帶着晉王離開蕭家……

　　那樣晉王就不會有那麼痛苦的二十幾年記憶了。

　　不過轉念一想，那豈不是和晉王差了輩分？

　　想到這裡，唐竹筠不由笑了。

　　從前不懂什麼是愛，但是這次她懂了。

　　皇上單獨召見了唐竹筠。

　　唐竹筠也把這份懂得告訴了他。

　　“……就是拼盡全力，哪怕自己背負山一般的壓力，也不願意在他脊背上再壓一根羽毛。
”

　　更何況，嘉貴妃就是晉王面前一道難以逾越的高山。

　　唐竹筠愚笨，所以這麼久，她愚公移山一般，和嘉貴妃作對，想給晉王讨個公道。

　　現如今，她終于得以窺見天機，醍醐灌頂，當機立斷地出手，徹底挪開了這座山。

　　皇上良久沉默，眼神有些渙散。

　　他在想，此生擁有過無數的女人，也曾自鳴得意；然而現在想想才明白，她們愛的，不是他。

　　而是當年的齊王，太子，皇上……這些身份。

　　他唯一用過心的女人，是蕭妩。

　　然而蕭妩，沒有心。

　　他知道，他什麼都知道。

　　然而深愛者，從來都是先輸了的人。

　　即使貴如天子，也難逃一劫。

　　“皇上，我不後悔。
”唐竹筠道，“您那般英明，其實嘉貴妃的所作所為，你何嘗不清楚？
但是您喜歡她，喜歡到難以自拔……我曾怨恨過您，但是現在感謝您，感謝您始終保有清明的理智，沒有讓嘉貴妃害了王爺……”

　　沒有人不喜歡高帽子，尤其皇上。

　　唐竹筠深谙說話的藝術。

　　若說真實，大概也就一兩分吧。

　　——作為受害一方家屬，她很難做到去體諒皇上的立場。

　　雖然她可能，會那般勸晉王。

　　“皇上，嘉貴妃不除，雞犬不甯。
她的本事，您應該比我們更了解。
”

　　“我對她的全部恨意，都來自于她對王爺的心狠。
”

　　“您看榮嬷嬷，在嘉貴妃和王爺之間猶豫，我沒怪過她。
”唐竹筠道，“因為她難忘舊主，但是對王爺也極盡善意。
可是嘉貴妃呢？
”

　　那是晉王徹頭徹尾的敵人！

　　“皇上，我知道我有錯，您要怎麼懲罰，我都沒有怨言。
可是我還是想說，您下不了的狠心，我幫您下！
”

　　皇上冷笑：“這麼說，朕還得感謝你？
唐竹筠，誰給你的膽子！
”

　　唐竹筠：“您！
我爹從小就告訴我，您是明君……”

　　“你從小，并不在你爹身邊。
”皇上無情地戳破了唐竹筠的謊言。

　　唐竹筠淡定從容：“家書抵萬金。
雖不能言傳身教，但是家書之中，諄諄教誨，不敢忘記。
”

　　“你什麼時候識字的？
”

　　唐竹筠：卧槽，這天能不能聊了？

　　感覺皇上還能再活五百年。

　　這腦子，一點兒也沒糊塗啊！

　　搞不好，她和晉王都嗝屁了，皇上還精神矍铄呢！

　　不慌，小場景，她hOld住。

　　“雖然小時候目不識丁，但是好在腦子夠用，還能記住老秀才讀信的内容，對皇上您的英明，更是銘記于心。
”

　　睜着眼睛說瞎話，她越來越行了。

　　皇上又是一聲冷笑。

　　唐竹筠知道，她大概是過關了的。

　　皇上想殺人，沒有那麼多廢話。

　　半晌後，皇上道：“以後多勸着點麒兒，他的性子太冷太硬……”

　　唐竹筠替晉王委屈。

　　——有人給過他溫柔嗎？
卻要求他對這個世界滿腔熱情？

　　然而這些話，終究隻能咽下。

　　她的張狂放縱，隻有晉王能縱容。

　　她和皇上之間的博弈，也沒有那麼多真情實感。

　　他們隻是在彼此試探罷了。

　　“筠丫頭，你和朕說句實話，她死之前，說什麼了嗎？
”

　　唐竹筠：我沒給她機會開口。

　　她想了想後道：“雖然嘉貴妃什麼遺言都沒有留下，但是我想，她一定還留了很多線索。
”

　　其實她更想說的是，皇上，我給您留了體面。

　　如果臨死之前，嘉貴妃有發言機會，那一定喪心病狂。

　　皇上許久都沒有說話，似乎蒼老了許多。

　　終于，他擺擺手，虛弱地道：“退下吧，回去。
”

　　唐竹筠行禮，緩步出去。

　　晉王等在外面，見她出來，忙上前握住她的手。

　　唐竹筠對他笑笑，表示自己沒事。

　　“咱們回家。
”晉王道。

　　唐竹筠點點頭，輕聲問了一句：“榮嬷嬷呢？
”

　　那也是晉王不可能完全放下的牽挂。

　　“我已經讓人妥善安置了她，放心。
”

　　唐竹筠唯一不放心的，其實是晉王。

　　他好，她才好。

　　兩人心照不宣，都沒有提死去的嘉貴妃，仿佛和他們完全沒有關系。

　　不過回去的路上，唐竹筠還是提醒了晉王：“我擔心，嘉貴妃那邊，還有些人不肯死心……”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嘉貴妃手中，總有些意想不到的舔狗。

　　喬庚和王大夫，不會是唯二的兩位。

　　晉王表示知道。

　　可是他們夫婦想了很多，卻都沒想到，會有後來那樣的變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