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到了臘月二十三，小年。

　　唐竹筠靠在迎枕上，懶怠地看着禮單。

　　這時候，她就特别感謝晉王人緣不好。

　　——古代繁文缛節實在太多，就是隔壁娘家都送了禮來，而且還不止一份禮。

　　她還得斟酌着還禮。

　　薛家也有禮物，平陽侯府秦夫人也備了禮，汪夫人也有禮……

　　嚴夫人最實誠，讓人送了一大車的白菜蘿蔔，說是她自己種的。

　　這是明面上的。

　　額外她又給唐竹筠送了一顆石榴。

　　唐竹筠以為是真石榴，打開匣子一看，卻是用整塊瑪瑙雕刻的，黃裡透紅的石榴皮，鮮紅欲滴的石榴籽，栩栩如生，令人愛不釋手。

　　秀兒也喜歡那石榴，翻來覆去地看，道：“真沒想到，嚴家還能有這樣的好東西！
從嚴夫人身上，真沒看出來啊！
”

　　嚴夫人整個冬天，感覺就兩件棉襖來回換。

　　——嚴令心裡想的那件皮襖子，雖然買了，嚴夫人怪他亂花錢，又說留着過年穿，所以還沒機會見人。

　　一直以來，大家都覺得嚴夫人艱苦樸素，甚至有些寒酸。

　　結果這一出手，就令人大吃一驚。

　　唐竹筠道：“你想什麼呢！
嚴令雖然比不得宋景陽，是泥腿子出身，但是他軍功赫赫，手裡怎麼會沒有好東西？
”

　　說到底，不過嚴夫人是過日子的人，加上不想露富而已。

　　可能嚴夫人想着，你們不是都覺得我是鄉下人嗎？

　　那好，我确實就是個鄉下人，喜歡種地種菜，比不得你們财大氣粗。

　　有些人需要這樣的優越感，那就讓他們優越去。

　　自己在家關起門來，吃得滿嘴流油，你們知道？

　　“人家隻是粗糙些，并不是窮。
主要，也是聰明。
”唐竹筠道。

　　窮人乍富，如果非要弄得路人皆知，那這家也差不多該完了。

　　“而且她三個兒子，要給他們鋪路，花費不少。
而且她對妞妞，又竭盡全力教養。
别的不說，就妞妞那個沒用上的教引嬷嬷，一年三百兩銀子，就是唐家從前，能出得起嗎？
”

　　那都快接近嚴令一年俸祿了。

　　秀兒感慨道：“人不可貌相啊！
”

　　“那是自然。
”南星也道，“隻是舍得花錢的地方不一樣罷了。
”

　　“不過咱們不學，”唐竹筠笑道，“年紀不一樣，年輕的時候不穿戴好些，難道要等年老色衰便宜别人嗎？
”

　　隻能說，各家有各家的過法。

　　承認别人的生活方式，也坦然接受自己的現狀。

　　“但是不管怎麼說，”她又道，“就算嚴家不算窮，這寶貝，也是傳家寶級别的了。
”

　　嚴夫人肯拿出來送她，真是個大氣的女人。

　　秀兒道：“那真是她聰明。
别說妞妞還沒完全好，就是完全好了，以後嚴家人就沒個頭疼腦熱了？
給您這麼貴重的禮物，您收不收都得領情；收了呢，還得還禮，她又吃不了虧。
”

　　南星道：“但是至少和這種人打交道，讓人心情愉悅。
”

　　“那倒也是。
”秀兒點點頭，小心翼翼地把石榴放回到匣子裡，“可得好好保管，将來留着給嫣然做嫁妝挺好。
”

　　多子多福，又紅燦燦的，多喜慶。

　　正在旁邊撸虎的嫣然道：“那東西，會發黴嗎？
”

　　她不太相信自己能嫁出去。

　　唐竹筠：“……”

　　嫣然：“算了，又說無聊的事情，我去給崔小球送竈糖吃去。
嬌嬌，我們走！
”

　　看着一人一虎出去，秀兒小聲地道：“娘娘，奴婢覺得您把嫣然帶壞了。
”

　　唐竹筠：“怎麼帶壞了？
”

　　“嗐，也是倒貼。
”

　　唐竹筠不服氣了：“你說我别的就算了，倒貼我有嗎？
”

　　晉王可是很有錢的！

　　“又不是隻能貼錢，您貼的多了去了。
”秀兒扒拉着手指道，“您要是嫁給别人，用操心那麼多嗎？
您算算，您都給王爺做了多少事情！
”

　　她指着禮單：“您看，有王爺的來往嗎？
”

　　唐竹筠：“君子之交淡如水。
”

　　“王爺連水也沒有。
倒是像冰，冰涼冰涼的……”

　　唐竹筠：“……其實也還好，王爺是有朋友的。
”

　　比如渠念。

　　好像也舉不出來其他例子了，一定是晉王沒告訴她。

　　從這個角度講，她希望渠念能沒事。

　　有毛不算秃，一根也算。

　　秀兒白眼快要翻出天際。

　　唐竹筠道：“要是渠念在京城，我或許能給他看看。
”

　　“看看，王爺還沒說，您又開始操心了。
”

　　唐竹筠又拿起瑪瑙石榴把玩，忽然看到石榴皮上刻着幾個極小的字。

　　雖然字很小，但是字體清晰可見。

　　“臨臯所制”四個字，字體蒼勁有力。

　　唐竹筠想着或許是叫臨臯的雕刻大師，也沒多想。

　　正說話間，丫鬟回禀，說是鄧氏來了。

　　唐竹筠忙帶着秀兒和南星迎出去。

　　下台階的時候，南星站在中間，一手穩穩地扶着一個，穩如泰山。

　　鄧氏腳步快，已經走進了院子。

　　“二舅母，您來也不提前說一聲，我派車去接您。
”唐竹筠笑道。

　　鄧氏看着南星的樣子，驚喜道：“阿筠，你這是……有了？
”

　　唐竹筠笑着點點頭。

　　鄧氏激動地過來握住她的手，“幾個月了？
”

　　“還不到兩個月。
”

　　“那你千萬别聲張。
”鄧氏很緊張，“阿彌陀佛，老夫人上個月給我來信的時候還問，我也不敢跟你說，怕你有壓力，這真是太好了。
”

　　唐竹筠看着她由衷高興的樣子，心中愧疚。

　　鄧氏是個好人，對她這個晚輩也很愛護。

　　可是自己卻答應了，讓薛烈離開……

　　想想鄧氏早年喪夫，現在就剩下薛烈這點指望，可偏偏母子倆在選擇成親對象上出現了分歧。

　　哎，也很難說誰對誰錯。

　　衆人進了屋，秀兒奉茶。

　　鄧氏笑道：“總兵夫人的茶，我這喝了能吹噓一陣了。
你也身體金貴，快坐着……我昨日去唐家，還看到了你娘，精神真好……”

　　秀兒道：“精神好她就多幫大夫人帶帶媛姐兒，千萬别來鬧騰我。
”

　　說笑着，鄧氏有些欲言又止。

　　秀兒見狀，懂事地拉了南星出去。

　　“娘娘，我想和您說一說，烈兒的婚事……”

　　唐竹筠：怕什麼就來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