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夫人想要伸手拉崔小球的袍子，卻什麼都沒拉到，怅然若失。

　　不行，兒子要去領罪。

　　崔夫人直起身來，想要起來進去分辯。

　　張嬷嬷意味深長地道：“夫人，老夫人正在氣頭上，你别再惹她老人家生氣了。
”

　　一聽婆婆，崔夫人就像洩了氣的氣球，瞬時又頹然地垮下肩膀。

　　張嬷嬷無聲搖頭。

　　夫人真是個糊塗蛋。

　　她做的那些事情，正常人誰能做出來？

　　偏偏她還一臉無辜，也難怪老夫人生氣。

　　不過她也不會得罪崔夫人。

　　因為崔夫人，還有個崔翎。

　　天色漸黑，張嬷嬷取了個軟墊子過來，輕聲道：“夫人墊着吧，能舒服些。
”

　　“我沒事，我沒事。
”崔夫人緊張地抓住張嬷嬷的袖子，“你快進去聽着些，别讓老夫人遷怒六少爺。
”

　　張嬷嬷“嗯”了一聲，卻沒有動作。

　　崔夫人愈發慌了。

　　張嬷嬷淡淡道：“您放心吧，老夫人面前，沒有誰比六少爺更得寵。
”

　　這句話神奇地安撫了崔夫人。

　　她豎起耳朵聽着，然而聽不到裡面任何聲音，面色頹然。

　　此時，崔小球正跪在崔老夫人面前。

　　崔老夫人看着眼前這個自己最寵愛的嫡孫，目光銳利。

　　“你為什麼要跪？
”

　　崔小球低聲道：“祖母，人是我留下的，所以我該受罰。
更何況，沒有母親受罰，兒子在旁邊看着的道理。
母親的錯處，我願意一并領罰。
”

　　崔老夫人冷笑一聲：“我雖然老了，卻還沒有糊塗。
崔翎，你母親今日到底為什麼受罰，你不清楚嗎？
難道不是你，一步步把她推到這種境地？
”

　　崔小球深深叩首：“孫子願領罰。
”

　　他沒有辯解，等于默認了祖母的話。

　　他從一開始，就沒指望能瞞過祖母。

　　他借助祖母的手去對抗母親，是不孝，這罪他認。

　　——隻要，他得償所願。

　　崔老夫人原本以為他會解釋，卻沒想到他認錯态度如此良好，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怎麼說好。

　　罷了罷了。

　　這是自己的親孫子，而且秋闱在即，又何必影響他？

　　“你先回去。
”崔老夫人道，“該讀書讀書。
至于那兩個丫鬟，我身邊缺人，就當你孝敬我老婆子了。
”

　　“是，一切謹遵祖母教誨。
”崔小球道，“隻是母親……”

　　“讓她留下！
”崔老夫人面色還是很難看，“但是她也受夠了懲罰，我不會再為難她，隻是敲打她幾句，你放心。
”

　　“多謝祖母。
”

　　祖孫兩人，三言兩語之間，就已經把話說開。

　　沒說開的部分，心照不宣。

　　崔小球非常敬重祖母，因為祖母實在是聰明。

　　隻可惜母親……不過這樣也好，因為如果讓他一直和祖母這樣的人去鬥心眼，太累。

　　母親這裡，即使不能一勞永逸，也省心很多。

　　崔小球剛起身，還沒出去，崔老夫人就揚聲道：“讓她進來！
”

　　張嬷嬷扶着崔夫人進來。

　　崔夫人看看兒子，好像沒有受罰挨罵的樣子，不由松了口氣，兩腿一軟就要跪下。

　　老夫人淡淡道：“免了。
崔翎，你先回去讀書，我有話要和你母親說。
”

　　“是。
”崔小球握了握崔夫人的手，這才出去。

　　他剛出門，就聽見裡面摔了瓷器的聲音。

　　——祖母，這是要開始和母親把話說開了。

　　他腳步未停，從容地往外走。

　　回到自己屋裡，下人已經把飯提了回來。

　　崔小球見崔潤立在旁邊，道：“潤哥兒，你也吃飯去，然後回屋看書。
我這裡，晚上不用人伺候。
”

　　他拿起饅頭，慢條斯理地咬了一口。

　　崔潤卻沒有走，伺候他吃飯。

　　“你不是想伺候我用飯，是有話想說吧。
”崔小球道。

　　崔潤咬了咬唇，終是開口：“六少爺，這件事情，您不覺得，對夫人來說，太，太過涼薄了嗎？
夫人今日，心裡肯定不好受……”

　　他覺得很是心驚。

　　因為崔夫人或許糊塗，但是她對崔小球的心，卻是火熱的。

　　“潤哥兒，母親隻是一時不好受；你有沒有想過，她所做的這一切，可能讓我一輩子不好受？
”

　　崔潤聽了這話，如遭雷擊。

　　今日的崔小球，何嘗不是當初的他。

　　可是他妥協了，認命了。

　　因為他知道，他無法和母親對抗。

　　所以，他才會永遠失去陪在明珠身邊的資格嗎？

　　所有人都以為他愛得不深，才可以那麼從容地拔出來。

　　可是隻有他知道，心中埋了多少深愛，早已成殇。

　　過去的無數午夜夢回的晚上，他隻告訴自己，這是他的命，他沒有更好的選擇。

　　然而今日崔小球的話，卻像兩記狠狠的耳光，直接掴醒了他。

　　原來，不是他愛得深，隻是他不配。

　　崔潤啊崔潤，原來是你不配，是你太弱。

　　“有些事情，長痛不如短痛。
”崔小球道，“我既然想要，我就能應付得來。
”

　　他知道母親或許永遠都不會和嫣然和平共處。

　　那沒關系，他隔開兩人便是。

　　他永遠不會讓母親，有機會去打嫣然的臉。

　　今日的事情，隻是開端而已。

　　但是不管将來面對什麼，他都會想辦法解決。

　　“潤哥兒，”看着失魂落魄的崔潤，崔小球輕聲道，“别想過去了，想想秋闱。
你在更早之前，就已經失去了。
隻有秋闱，才是你抓得住的未來。
”

　　崔潤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崔小球的院子的。

　　崔小球吃過飯，看了一會兒書，然後又去了崔夫人那裡。

　　他沒有進去，隻在門口問了問丫鬟。

　　聽說母親已經在屋裡開始敷腿，他沒有進去，直接回了自己房間，繼續看書。

　　子時，門被輕輕叩響。

　　張嬷嬷輕聲道：“六少爺，老奴來給您送碗甜湯。
”

　　“進來吧。
”

　　張嬷嬷端着甜湯進來，看着燈下眉目如畫，低頭看書的少年，心中生出敬畏之心，輕輕把甜湯放下，垂手恭敬地站在一旁等着。

　　崔小球沒有讓她等多久，道：“祖母說什麼了？
”

　　張嬷嬷恭敬地道：“老夫人說，不能壞了六少爺的名聲。
您隻是病了一場，所以她差了兩個丫鬟照顧您兩日，現在把人攏回正院。
”

　　“然後呢？
”

　　張嬷嬷心中更加敬畏，道：“老夫人說，三老爺身邊空虛，讓兩人改了名字，去伺候三老爺。
”

　　崔夫人怎麼也沒想到，自己送給兒子的通房，在老夫人那裡挂了個名，然後成為自己的敵人。

　　崔家是體面人家，斷然不會做出父子用同樣女人這樣龌龊的事情。

　　所以，那兩個丫鬟，真就隻是照顧崔小球而已。

　　蓋棺定論，塵埃落定。

　　（今天感冒昏睡了一天，晚上才爬起來碼字，大家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