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竹筠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她夢見了小時候。

　　那時候媽媽已經生病，爸爸帶着媽媽去了大城市治病，她跟着外公外婆。

　　外婆家樓下有一個小花壇，裡面種滿了栀子花，香氣飄滿了整條街。

　　她和小夥伴在樓下踢足球。

　　沒錯，小時候有一段時間，唐竹筠非常喜歡足球。

　　她自我誇獎，踢足球的女生裡最會打拳的，是打拳的女生裡最會踢足球的。

　　外祖母在陽台上做飯，唐竹筠一擡頭就能看見她。

　　“糖寶，回來吃飯了！
”

　　“不，外婆，我還想再踢一會兒呢！
外公還沒回來呢！
”

　　外公是省博的研究員，是個古闆嚴肅的小老頭。

　　他們住在省博的家屬樓，所以很近，每天中午外公都會回家吃飯。

　　唐竹筠和他并不算親近，因為總覺得外公嚴肅，而且外公裝“寶貝”的那間房，不許她随便進。

　　就是請她進，她也不進。

　　裡面那些東西，在小孩子看起來，着實有些陰森恐怖，帶着幾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氣息，讓人難以親近。

　　當然，這些都是祖父出于愛好，自己淘回來的。

　　唐竹筠對那些不感興趣。

　　比起這些簡陋的或者品相很差，沒有得到很好修複的東西，她更喜歡省博裡金碧輝煌的展廳。

　　也是因為經常往省博跑，所以她對珍珠生出了非常強烈的喜好。

　　對于省博裡的所有展廳，她都可以說了如指掌。

　　外婆喊她吃飯，她還想和小夥伴多玩一會兒，所以才會拿出外公當擋箭牌。

　　然而賴皮的話音剛落，外祖父就騎着小電驢，出現在巷口。

　　唐竹筠：“……”

　　吃飯的時候，外婆一邊盛湯一邊道：“下午我要去看看生病的徐姐，你帶着糖寶去上班吧。
”

　　外公“嗯”了一聲。

　　唐竹筠弱弱地道：“外公外婆，我在樓下玩不行嗎？
”

　　“不行。
”外婆打斷了她的話，“自己在家不安全。
”

　　“哦。
”

　　外公還是沉默。

　　吃過飯，她坐着外公的小電驢，跟着他來到辦公室。

　　外公似乎很忙，帶着他手下的研究生，在開會研究什麼。

　　唐竹筠玩了一會兒玩具，覺得無聊，然後就偷偷湊過去看。

　　“這印章很有意義，你們看這一面——”外祖父手中拿着一枚形狀奇怪的印章給衆人解釋。

　　百葉窗是背景，他頭發已經斑白，面色還是那麼嚴肅，講起課來卻非常認真……

　　下班的時候，外公給唐竹筠買了一個氣球，還有一盒剛出鍋的章魚小丸子。

　　她把氣球系在手上，吸引了很多小朋友豔羨的目光。

　　在這種目光之中，小糖寶挺直了腰杆，乖乖捧着小丸子，等着回去吃……

　　情景再一轉，變成了她中考結束那天。

　　從考場出來，她被外公單位的人接到了醫院。

　　在刺鼻的消毒藥水氣味裡，她見到了奄奄一息的外公。

　　外公想對她笑笑，可是對他來說，那已經很難。

　　渾身插滿管子的外公，看着她哭，眼神有些着急。

　　然後旁邊的叔叔安慰她，遞給她一個盒子，說是外公給她準備的生日禮物，隻可惜不能等到那日了。

　　唐竹筠含着淚打開盒子，看到了一枚印章的縮小複刻版，做成了吊墜，系在白金鍊子上。

　　她一眼就認出來，這正是小時候親眼見到外公給衆人講解，然後自己就迷上了的那枚古代帝王印章。

　　叔叔替外公告訴她，這個皇帝位高權重，一生卻隻愛自己自己的妻子。

　　這其中，有着外公對她未來的深深祝福。

　　那天，外公走了，這個吊墜，一直戴在唐竹筠的脖子上，直到她沒了……

　　外公！

　　其實我雖然覺得您嚴肅古闆，但是一直很愛很愛我，我知道的。

　　我也一直很愛很愛您。

　　隻是，再也來不及把這些話說出口。

　　沒有出口的愛意，這大概是她前世最深的遺憾了。

　　唐竹筠又夢見了外公。

　　外公把手裡的吊墜放到她手中，笑着看向她：“糖寶，要幸福啊。
”

　　然後他的身影漸行漸遠，眼看着就要消失在黑暗中。

　　“外公，我愛您，很愛很愛您！
”

　　唐竹筠用盡了全身力氣大喊道，淚流滿面。

　　然後就被擔心的文帝喊醒了。

　　她猛地握緊手，卻發現手中空空如也，呆呆地流着淚，什麼也不說。

　　文帝被她吓壞了，起身把她抱到懷中，“糖珠子，别怕，是做噩夢了是不是？
”

　　“不是噩夢……”

　　是美夢，是很好很好的夢。

　　她夢見了久違的親人。

　　唐竹筠細細和文帝說着，情緒漸漸穩定了下來。

　　文帝松了口氣，道：“既然沒帶過來，那我讓工匠給你做個新的好不好？
你隻要描述一下樣子，他們肯定能做出來一模一樣的。
”

　　做不出來的話，推出去砍了，廢物。

　　唐竹筠搖搖頭：“不用了。
”

　　就算再像，那也不是外公送她的那個了。

　　文帝卻哄着她道：“不一樣，但是好歹留個念想。
”

　　“不用。
”唐竹筠從他懷中掙紮下來，躺在床上，許久都沒有說話。

　　文帝就摟住她的肩膀，靜靜地陪着她。

　　過了幾日，蕭野從遼東帶回來凜凜最新的信。

　　信是到了文帝手中，他看完後，整個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竟然，也是那樣的印章！

　　和糖珠子說的一樣，是巧合還是……

　　文帝把信藏了起來，并沒有給唐竹筠看，省得她胡思亂想。

　　他想着，等東西送回來的時候，她見到了，自然就知道是不是一樣的了。

　　但是如果真是外公把她送到自己身邊，那他對外公，隻有深深的感激。

　　文帝從唐竹筠口中套出了外公的姓名，讓人給外公做了牌位，點了長明燈，日夜供奉。

　　文帝還親自去給外公上了香。

　　外公，希望您能一直保佑糖珠子，平安順遂，健康無憂。

　　唐竹筠已經是好幾個孩子的母親，雖然做了夢，感慨良多，但是過了些日子還是淡化了許多，畢竟日子還得一天天過下去。

　　雷群的祖母伏誅，宣告白蓮教徹底潰敗。

　　今年風調雨順，是一個豐收年。

　　書院漸成規模，唐竹筠每隔兩天也會去授課。

　　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發展。

　　除了孩子們還遠在遼東外，唐竹筠對現狀非常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