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皇後眼稍微挑,嬌豔貴氣。
已經三十多歲了,長年的養尊處優讓她看起來沒有絲毫老态。
陸嘉學看着她說:“皇後娘娘,我倒是有一疑問。
既然謝敏都不知道身邊丫頭為二嫂的人,你又如何知道的?”
皇後沒有怎麼遲疑,就道:“自然是陸嘉然告訴于我的。
那丫頭一開始也并非你二嫂的人。
隻是後被二嫂收買,用家中兄弟的性命威脅,叫她不得不聽話死在謝敏丫頭手中,正好還能嫁禍與謝敏。
方才是一石二鳥之計。
”
陸嘉學印象中二嫂并沒有什麼心計,雖然家世雄厚,但在原來的侯夫人面前不突出,與謝敏也無法比。
以至于當年她死的時候,也是無聲無息,除了陸二爺為其戴孝了一年,再無别人注意。
@“二嫂已經死了十三年了。
”陸嘉學靠着椅背,手指交叉,“我也不可能去把屍體挖出來問,當年人證隻剩你。
就算那丫頭其實是你的人,你因嫉妒殺人,也是完全合乎情理的。
”
皇後聽到這裡有些激動,她按捺着說:“我是喜歡陸嘉然,但我也不可能為他殺人…
我畢竟是太子妃!絕不會為他做這等事,我若是這麼愛他,都督大人你親手殺了他。
那麼這些年來我又何必讨好你,早該恨你入骨了。
”
陸嘉學不語。
皇後卻有些頹然,她歎了口氣:“好吧如果你非想事無巨細全知道的話,我還有幾個懷疑的人選。
這些人我不确定,我唯一比較确定的人是你的二嫂。
但是關于陸嘉然的那些話絕對是真的,你殺他倒也真沒殺錯…"
“還有哪些人?”陸嘉學突然問。
皇後神色一凝:“當年的甯遠侯府夫人,也就是你的嫡母。
陸嘉然是她唯一的兒子,陸嘉然所有的事她都知道。
她也許不想看陸嘉然繼續這麼做下去,又不能損害兒子的名譽。
便想斬草除根甚至還有可能是"
陸嘉學擺了擺手。
“不必說了。
”他淡淡地道,“你回去吧,我會帶個人來見你,你把今天說的事告訴她。
”
皇後的話模糊隐約。
陸嘉學原來想知道真相是想複仇。
但是現在他已經變了,他隻是想要個對那人的解釋。
以至于皇後話中那些更深的漏洞,他都不想去追究了。
因為那些牽涉的人幾乎沒幾個幸存了,唯一幸存面前這個皇後周氏,他還有用處。
皇後愕然,她大概是永遠猜不中陸嘉學在想什麼。
看到陸嘉學要走了,她立刻叫住他:“都督大人,這等事我怎能随便與别人說。
我怎麼也是一後之尊,唯獨與你說而已,這話我絕不再對别人說!”
這等事走漏出去了她這輩子就完了!
“皇後既是個聰明人,不用我多說。
”陸嘉學留下這句話就離開了。
他要趕赴大同了。
剛娶了人,不能留她獨守空房吧。
大雪紛紛揚揚,皇後突然有些崩潰,捂着眼顫抖。
地位再怎麼尊榮,無奈的事情還是太多。
沒有親生的孩子傍身,她就算是一國之母又能如何。
她把燙的酒喝了,叫宮女進來,準備次日中午再回宮。
而次日天亮,趙明珠要去皇後宮中請安。
她也算是入了皇上的眼,在新入宮的三位妃子中還算得寵,封了美人,也搬到了儲秀宮中居住。
這日請安卻被皇後身邊的掌事宮女告知皇後身子不适,讓她們都回去。
皇後那個遠房侄女卻還隻是才人,一見趙明珠就黑着臉。
看到趙明珠走遠了,才低聲同宮人道:
“這下賤坯子,還真當自己是個什麼人物了…不就是個小門小戶出來的充了假鳳凰嗎!仗着英國公府的身份作勢”
趙明珠身邊伺候的宮女卻聽到了,抱怨道:“美人,才人說話也太難聽了!您比她高一級,我看逮着機會就該撕爛她的嘴!”
趙明珠根本不在意:“人家是看我順意嫉妒我,我還怕她不罵,罵了正好,今晚去給皇上送湯正好說一說。
”
她又問:“我讓你給父親送硯台出去,你可送了?"
那宮女笑道:“美人放心,您交代的事我肯定做了。
"
趙明珠才點頭:“回去記得吩咐小廚房熬碗火腿炖乳鴿湯,多加些紅棗,皇上愛吃甜些。
”
硯台其實是傳信給羅慎遠的。
她在皇上枕邊,有什麼異動是最先知道的。
現在朝堂的局勢緊張,
她有什麼都會告訴羅慎遠。
徐渭下獄之後沒幾天就被賜死,二十五日斬首。
這幾天求情的官員絡繹不絕,被皇上牽連的很多,得以保全的唯獨羅慎遠而已。
皇上這些日子卻和自青城山來的道士論煉丹,根本不怎麼管朝事,
說再多都沒有用。
而羅慎遠跟汪遠的關系變得不明确了,他與汪遠走近了許多,汪遠在朝堂上也不再針對他,甚至有議,說工部尚書退任之後羅慎遠便能擔任這個職位。
工部尚書一向要兼任武英殿大學士,也就是内閣閣老羅慎遠可有可能是下一任閣老!
趙明珠想到這個就膽戰心驚,也不知道他能不能!
趙明珠歎氣,這些她可不懂,還是回去煲湯吧。
能幫一些就幫一些,就當是在報答宜甯了。
羅慎遠收到她的信已經是下午了,他正要進宮面聖的時候。
其實趙明珠沒寫什麼,實則隻有一句話:皇後昨夜未歸。
羅慎遠把紙條燒了,這時候下屬進來道:“大人,已經備好轎子了。
"
轎子在刑部大牢外面停下來,徐渭臨死前,羅慎遠來見他一面。
天牢昏暗,從狹小的夾道進去才是牢房,裡頭沒得窗,點了松油燈。
徐渭盤坐在鋪着草墊的炕台上,昏暗中有蛇鼠的聲音。
@非常的靜,以至于他的腳步聲一步步進了,徐渭就睜開眼。
他識得他學生的腳步聲,不用看都知道是羅慎遠。
畢竟這個時候還能來看他的,除了羅慎遠之外應該也沒有别人了吧。
徐渭說:“你來了。
"
羅慎遠沒有說話,他一身莊重正三品的朝服,站在昏暗潮濕的天牢格格不入。
那個次輔卻坐在天牢裡,身上穿着囚服,臉邊落下一縷頭發。
他對于死亡顯得很從容:“我聽聞你投靠汪遠了?”
“老師這話聽得有誤,我雖未為老師奔走,但也不是見利忘義之人。
”羅慎遠淡淡地說。
徐渭有些失神:“請流黨言官多罵你吧。
其實那些言官不該罵你的,真正該罵的人是我。
至少我從來沒有真誠的待過你。
恐怕你也早就猜到了,我真正培養的下一任首輔是楊淩,力捧你隻是為了他能不被汪遠黨注意。
其實你們的才華是相當的,但别的方面他卻遠不如你.
但你手段狠厲無情,若是你做了首輔,遲早會是另一個汪遠。
”
羅慎遠背着手沉默,黑暗的世界裡。
的縫隙間漏出幾丈光,照在他的背後反而看不清臉。
“老師不用擔心,我會保老師的家眷無礙。
日後老師就算不在了,我也會将您的教誨銘記于心的,
最後來看您也是盡最後點師生情誼,就此别過了。
”羅慎遠轉身要走了。
徐渭突然在他的身後說:“我聽說你妻子患了重病,可好些了嗎?”
羅慎遠背對着他,臉上的表情很難言說。
他說:“好一些了。
"
“那就好。
”徐渭似乎松了口氣,“你這麼看重她,她要是有個什麼,我不知道你會怎麼樣……”他靠在牆上,語氣很溫和。
也許他無數次的動搖過,但是最後他還是選了楊淩,至于對錯,其實已經不重要了。
羅慎遠還是走出了天牢,越走越快。
上了轎子之後才閉上眼,他把老師最後的一點溫情也忘記了。
他跟徐渭不是一類人,也許他真的更像汪遠吧。
乾清宮漸漸的近了,羅慎遠又聞到了那股香的味道。
太監引他到了偏殿,皇上穿着道袍,淨手之後沐浴焚香。
在他對面坐下來,他喝了口茶:“朕聽說羅愛卿去看了徐渭。
他在次輔的時候,對你一向照顧。
這些天為他求情的人絡繹不絕,倒是沒見你求情過。
”
“皇上已有定奪,自然有皇上的道理,微臣敬重于老師,卻更要盡忠于皇上。
”羅慎遠道。
他又笑了說,“皇上喜愛煉丹,微臣倒也有個高人想引薦給皇上。
那位高人在當地有活神仙之名,可通鴻鈞老祖的旨意,頗為神奇。
微臣已經請他來了,皇上過幾日便得一見。
”
皇上聽了很是驚訝,又十分感興趣:“當真可通鴻鈞老祖?”
“自然不假。
”
皇上問了許多這位高人的事,啧啧稱奇。
不過一會兒,他又沉默下來。
然後對羅慎遠說:“除汪遠外,愛卿最合朕心意。
我有一件事想交代愛卿去做,事關皇家聲譽,望愛卿慎重才是。
”
羅慎遠站了起來:“皇上且說無妨。
”
“你可知道為什麼這麼多年皇後都未曾有孕?”皇上緩緩說了句。
羅慎遠突然想到趙明珠的那句話,心中頓時有判斷,屋内氣氛凝滞,他道:“微臣大概能猜的一二分。
”
“是朕下的旨意,隻是懷疑,究竟如何朕卻不知。
”皇上說,“朕今日交一樣東西給你,你有了他們,日後在朝中做事就更方便了。
汪大人日常忙于朝事,徐渭已經下獄。
朕想重用于你。
”
皇上這個意思,是想培養他做心腹,也許他這些天來的表現的确夠得他的信任了。
羅慎遠冷靜地跪下謝恩,待那東西交到他手上時,他才眉心微動。
竟然是錦衣衛的令牌!
錦衣衛是直接負責于皇上的,但是皇上也偶爾會交給親信來掌管。
以前是交給陸嘉學,恐是皇上怕陸嘉學擁兵持重,畢竟他手頭的兵權已經太重了,所以才收了回來。
現在竟然交到了他的手裡!
錦衣衛是一股非常可怕的力量,因為皇上信任,所以肆無忌憚。
“朕會叫兩位副指揮使去見你,以後就直接聽令于你。
若是有什麼異動,也由你整合後告訴朕就是。
”皇上說。
羅慎遠叩謝後出了宮門。
手中的令牌極為關鍵,這代表他的确得到了皇上的信任。
也代表他以後能肆無忌憚地做很多事。
羅慎遠握緊了令牌,嘴唇微微一抿。
轎子走在街上,臨近新年了,到處都挂着燈籠,孩子穿着新衣裳滿街的亂跑。
或者手裡提着炮仗、面人的。
今天是臘月二十三了。
難怪到處都這麼熱鬧,婦人摟着孩子訓斥,孩子做着鬼臉。
熙熙攘攘的,街市比平時熱鬧了一倍。
但是她在何處呢?她一日不在,心中焦躁一日不能平息。
也許等她回來了的時候,他已經因為焦躁變成了一個很可怕的樣子,她會害怕的。
若是再找不回她,他真的要控制不住了。
自上次之後,羅宜甯周圍多了兩個膀大腰圓的貼身丫頭,個個都能頂青渠的力氣。
她也不能再出門,每日困在都護府中,程琅每日來看她。
陪她看書下棋,其實隻有他在看書以及下棋,羅宜甯隻是盯着窗外看。
大同比京城幹燥,偶起沙風,院門口貼了對聯,院子内挂着許多的燈籠,似乎快過年了吧。
“你不用回去嗎?”羅宜甯問他。
程琅翻過書:“我到大同是公差,暫不用走。
”何況跟她呆在一起很舒服,他幾乎是沉溺于這種生活了。
若是當年羅慎遠沒有插手,也許她就嫁給他了,兩個人就是這個樣子。
雖然她不待見他,但是他能完全忽視這點。
羅宜甯嘴角一扯,又不跟他說話了。
一會兒丫頭端了晚補湯來,是鴿肚豬蹄湯,白豆炖得爛爛的,撒了一些蔥花在上面,切了幾片薄薄的火腿一起煮。
乳白色的湯非常香,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動。
但是羅宜甯一天都要喝兩碗各色補湯,
她一看到就黑臉。
湯碗放在桌上宜甯久久地沒有動,程琅就看着她,羅宜甯就道:“怎麼了,我喝不下了。
"
“你得喝,你太瘦了。
”程琅語氣溫和,親手拿了勺給她乘了碗,放到她面前。
“喝吧。
”
就這小半個月的功夫,宜甯就被逼得下巴都圓潤了些。
這幾日食欲有所恢複,反而吃得多。
上次一大碗的炖牛腩也吃了。
羅宜甯現在對程琅完全是敵視的态度,她側頭對旁邊的丫頭說:“桂香,我要午睡了。
"
“太太,您還沒有吃飯…
灬”被叫到的丫頭有點不知所措。
“我要睡了,留着醒了吃吧。
”羅宜甯裹了鬥篷往内室走,把程琅一個人留在次間裡。
程琅有些無奈,他輕輕的歎了口氣:“得喝啊”畢竟肚子裡有個孩子要長大,她才那麼丁點大,不喝些大補的東西怎麼能行呢。
把湯交給丫頭叫她擱蒸籠裡蒸着,羅宜甯什麼時候醒什麼時候喝。
内室裡羅宜甯睜開了眼,她發現其實程琅在這裡的時候,守衛反倒是最松懈的。
婆子倚着門框打瞌睡,屋内又暖,熏得人昏昏欲睡。
她必須要回去。
她偶然看到了程琅的公文,知道徐渭出事了。
這世徐渭倒台得更早了,徐渭出事,三哥不會救,
随後就是朝堂的腥風血雨不管怎麼說,這個時候她都要回去的。
她能幫着拿主意,再怎麼說她也經曆過這些事。
羅宜甯起身打開了隔扇,用鬥篷和衣裳裹了個人形躺在被褥裡。
她前兩日發現窗戶雖然被削死了,但是削得很松,她可以用簪子把楔子撬開。
而從後面的夾道過去是廚房,廚房有道後門常有車往來,運食材進來的時候,這道窄小的門大約會有半刻鐘的開放時間。
在外逡巡的衛兵并不是不走動的。
趁着他們走動的空隙,可以摸出去。
她已經想好了一條新路子。
同時這次她準備得充分多了,打了個點心包裹放在身上,還有些素銀簪子。
至于那些她慣常用的首飾,不是赤金就是嵌了寶石的,她拿出去反倒容易引起别人的觊觎,她一個都沒有帶上。
以至于當過了未時羅宜甯仍然沒有醒,丫頭進來找她的時候才發現她又不見了,宜甯其實已經沒了蹤迹很久了,可能已經出了城。
丫頭大驚失色,吓得臉色發白跌跌撞撞地跑去找程琅。
程琅面色也不好,帶着大群的衛兵去找,果然已經毫無蹤迹了。
弄得都護府上下一片慌亂。
仆人們當然也心慌了。
這位程大人心狠,若是這位夫人不見了,必然是會牽連到别人的。
晚杏和晚春那兩個丫頭的下場她們可都還記得的,現在都還卧床不能起,叫擡出了府去。
程琅帶着人在大同城内尋找,正封了城門要一盤查的時候,有人騎着馬飛奔而來。
這人到程琅面前下了馬,大口地喘着氣禀報說:“程大人,都督大人已經到大同城外了。
怕再有一刻鐘就要到了!”
程琅聽到立刻凝眉,心中一個咯噔。
他不再管這邊的事,叫人繼續封城門,然後帶着人去正城門迎接陸嘉學。
程琅到的時候正城門剛剛打開,四周的百姓簇擁在門口,知道這是大名鼎鼎的宣大總督回大同城來了,都紛紛跑來看熱鬧喝排場。
衛兵将百姓隔開,陸嘉學的馬車被親兵簇擁着走進人道之中。
周圍的百姓發出熱烈的讨論。
看着城内這個戒備森嚴的架勢,剛下馬車的陸嘉學就沉了臉。
現在不是打仗的時候,大同城不會無故戒嚴的。
程琅上前禀報,陸嘉學在馬車上看着他。
“舅舅,她在都護府中不見了蹤影,我正帶人封城搜尋…剛不見了兩個時辰!”
果然出事了,他剛來她就不見了。
陸嘉學隻道:“帶我去都護府看看。
”
@等進了都護府之後,陸嘉學很快進了羅宜甯居住過的内室。
他四下看去,這屋中的布置還是他叫人做的。
裹在被褥裡的人形,是靠這個瞞過看守的婆子。
她睡過的床榻還有股她身上淡淡的甜香,她是在這裡住過。
陸嘉學走到内室唯一的窗前,看到了虛掩的窗扇,被撬下來的楔子。
他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淡淡道:“别人都給我出去,程琅,你過來。
”
丫頭婆子都退了下去。
程琅走到他面前,喊了聲舅舅。
陸嘉學回過頭,冷笑問道:“你放她走?”
“舅舅,我着實不知道她突然走了…”程琅低垂着頭說,“我沒有料到,是我失誤。
”
“你一個都察院儉督禦史,殿試探花郎,難道連她都防不住?你當我是傻的嗎!”陸嘉學走到他面前,“程琅,我還真的對你刮目相看。
你竟然為了她連性命都不想要?我還真是估計錯了。
”他的神色變得無比冷酷,語氣森冷,“要不是我現在去抓人,立刻殺了你你信嗎?”
程琅跪在他面前,神色平靜:“舅舅,我真的不是故意放她走的。
”
陸嘉學已經不管他了,他大概查看了一下羅宜甯逃跑的路徑。
就确定了她走的哪條路。
随後帶着官兵直接上了馬,居高臨下地最後看了程琅一眼。
沿着官道追出大同城。
黃沙滾滾,他騎戰馬最是熟練。
騎馬的速度比馬車快了五倍,羅宜甯不會騎馬,肯定走不遠!
程琅眼看着他不見了,低聲吩咐下面的人道:“收拾東西,回京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