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倒也不用太急。
”魏老太太對兒子的做法不太認同,她還是覺得姻親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因為宮宴裡的事,逼得宜甯不得不做出決定。
但一切還是要慎重,她勸兒子,“你稍安勿躁,我去找傅老太太,還有你伯母袁氏來商量。
看看這有沒有合得上的适齡男子,若是有,便請了媒人前去說。
宜甯怎麼着也是姑娘家婚嫁之事不可不慎重。
她十四了,本來也到了說親的年齡了。
不如就趁這個機會,把她的親事定下來。
”
魏淩喝了口茶,沉思了片刻。
魏老太太說的的确也有點道理,他不在意,但是宜甯可在意?外頭衆人又會怎麼說道?總不能讓她受了委屈。
至于什麼已經定親的,他們不說誰知道是不是已經定親了。
到時候和對方人家商量好,串通了說法就行。
皇上總不會去細問的。
“隻是怕人家不好找。
”魏淩吐了口氣說,“我家簪纓世家,給宜甯的陪嫁必然也豐厚,以後的姑爺就算沒個官職我也願意幫他謀劃。
但是跟咱們串通,那就同屬欺君之罪,能有幾個人敢?恐怕現在好的的世家都不敢接茬。
”
說到這裡他又有些晃神,女兒接回家一年,還沒在手裡焐熱。
要說現在出嫁,他還真是舍不得。
“最好說的人就在附近,讓宜甯能時常回來看看。
”他猶豫地道,“她還小,我總怕嫁人了婆家不善,
會欺負她u魏老太太懂兒子那點不舍,怎麼說也是唯一的女兒,她看着屋内燃着的香的三足麒麟瑞獸香爐,
檀香的味道讓人心神甯靜。
她繼續說:“倒是有幾個合适的,隔壁九香胡同常國公家的嫡四子年十五,常國公和夫人性子都好,隻是跟咱們交往不深。
早年因咱們田莊和常國公府的田莊毗鄰,你父親還跟老常國公鬧出矛盾。
還有同住胡同的賀家賀二公子,我記得賀二公子剛考了舉人的功名,倒是算是上進,比宜甯大兩歲。
賀老太太跟我們關系一向好,她一貫也喜歡宜甯,必然會答應的。
”
@魏淩覺得這些都有點委屈了宜甯。
前者隻是個嫡四子,家裡就算有什麼資源,到他手上也分不到什麼了。
而且常國公府一共五房,人事複雜。
再說賀家,賀家在京城的世家裡隻能算一般,賀二公子是中了舉人,但魏淩還真看不上區區的舉人。
魏淩跟魏老太太說了,魏老太太直歎:“一時半會兒的,也找不出幾個合适的!再說賀二公子哪裡不好了,為人謙和,必然不會虧待了宜甯。
你還别說,現在有好幾個媒人給賀二公子說過親了,人家都沒有同意。
依咱們家的地位,賀家娶了宜甯回去就是供着她的。
”
魏淩歎了口氣道:“我再回去想想吧!您明日找傅老太太和伯母來商量試試吧。
”
說完站起來理了理衣袍,出了内室的桶扇。
他剛出來就看到宜甯靠着小幾在吃棗子,一個個棗核堆在小碟上。
她望着窗外本有些茫然,看到魏淩之後站起身,向他行禮:“父親,宜甯想說幾句。
”
這對她來說是無妄之災。
她這樣的女子,對于那些上位者來說也不過是手中的棋子,眼中的蝼蟻,随便擺弄而已。
但她想自己決定自己的親事,就算要成親,她也想選個清白和順的人家。
沒有潑天的富貴又何妨?反正她背後是英國公府,沒有人敢虧待了她。
她對未來的夫婿本就沒什麼期待,她能嫁什麼樣的人?她隻希望一切平順就好,安穩是最要緊的。
書房裡,魏淩聽了她的話沉默,摸了摸她的頭。
聲音一啞道:“爹爹還是無用。
”
“誰說您無用,我第一個不同意!”宜甯堅決地說,又拉着他的手開玩笑,“我聽到您跟祖母說,打算要給我招婿啊?”
魏淩苦笑着任女兒拉着他:“爹爹說是這般說,但會給别人上門入贅的男子,又有幾個出衆的。
”
稍微有點才華和骨氣的,都不會做倒插門的女婿。
宜甯當然知道上門女婿沒有好的。
前世她四叔家裡隻有三個女兒,四嬸一直生不出兒子。
後來沒辦法,大女兒招了個女婿上門,這女婿唯唯諾諾的,家裡來客都說不上幾句話,全憑老丈人做主。
她堂姐懷着身孕還要支應門庭。
宜甯看着窗扇外下沉的橘紅的夕陽,也沒有了開玩笑的心思。
她倒也不是那麼急,死過一次的人了還怕什麼。
什麼不是船到橋頭自然直的,隻是她怕牽連英國公府,牽連魏淩而已。
乾清宮内燈火通明,皇上還在召見陸嘉學。
“
瓦刺部與朝中大臣有所勾結,這是朕最不能容忍的事。
”皇上站在長案後,沉吟了一聲,“陸愛卿,此事也隻有交給你朕才放心。
魏淩上的折子是在大同出問題的,内奸必然在大同。
朕賜你領宣大總督銜去大同巡查,你看如何?”
@“微臣義不容辭。
”陸嘉學跪下應道。
宣大總督領宣大、山西等處軍務兼理糧饷,權力極大,一般人輕易接手不起。
就連給他,皇上都要再三權衡才能給。
皇上叫了秉筆太監進來草拟聖旨,他自己對着燭火拿了筆開始畫畫,突然又問道:“英國公的女兒宜甯,朕以前怎麼沒聽過?”
“原流落在外的,不久前才找回來。
”陸嘉學說。
皇上聽了沉默,過了會兒揮手讓他退下了。
陸嘉學從乾清宮裡出來,外面的天空已經黑了。
星子點點,宮人拿了竹竿,将蓮花燈座裡的蠟燭一個個點亮了。
蓮花燈座的燭光逶迤蔓延下冰冷的台階,在黑夜裡浮動如河流。
下屬給他披了灰鼠皮的披風,低聲道:“侯爺,今日在筵席上,您怎麼幫國公爺說起話來”
“既是幫他,也是順手幫皇後,還她一個人情。
”陸嘉學已經走下了台階,淡淡道,“皇上倒也開始色令智昏了,還是做皇子的時候懂得忍一些。
如今還不如以前了。
"
說完徑直往前走,倒是路上和一個人擦肩而過。
陸嘉學腳步未停,那人卻停了下來,腳步一頓,向他拱手道:竟然偶遇都督大人,羅某倒是運氣好了。
"
陸嘉學停下腳步回頭,看到一個高大的年輕人站在蓮花燈座之下,身穿官服,帶着兩個随從。
他當然認得這人就是最近在皇上面前風頭大出的羅慎遠。
羅慎遠雖是大理寺的官員,但提出的法子治了江浙的水患,救了幾萬民衆的性命,徐渭正想因此把他拱上工部侍郎之位。
“竟然是羅大人。
深夜進宮,是為了水患一事吧?”一年的時間做到如今的地步,此人絕不簡單。
陸嘉學倒也舍他一個笑容。
他還知道羅慎遠的一些事,在大理寺破案的時候,審訊犯人的手段千奇百怪,殘忍至極。
此人門道甚多,說起來的确是冷酷心腸。
在這官場上混下去,要想做得那高位,唯有兩點是最重要的。
一是聰明,二是狠。
羅慎遠這兩點都非常出色。
要他不是徐渭的門生,陸嘉學甚至也有些賞識他。
“皇上密诏,下官也不清楚。
不過聽聞都督大人奉召入宮。
”羅慎遠說,“都督大人應該領了宣大總督的官職了,下官還要恭賀才是。
”
這人洞察力果然十分敏銳。
陸嘉學隻是道:“羅大人還要去見皇上吧。
”
“擾都督大人清淨了,那下官告退。
”可能察覺了陸嘉學的不快,羅慎遠不再多說,淡淡一笑後拱手離開。
跟着陸嘉學的下屬十分狐疑:“侯爺,這羅慎遠怎麼鬥膽在路上跟您說話,又如此不知所雲。
”
“他不過是想知道皇上跟我說了什麼。
”要說論起心機,陸嘉學當年也是個狠角色,不過是這些年實力太強橫,絕對的實力能碾壓一切,也不需要耍心計了。
陸嘉學冷笑道,“他膽子的确大。
”
陸嘉學對于這些人都抱着一種觀望的态度,他現在還不把羅慎遠放在眼裡。
他攏了披風,迎着有些寒冷的夜風繼續往前走。
前路已經沒有蓮花燈座,宮人給他挑了燈籠,送陸都督上了停在禦道旁邊的轎子。
坤甯宮的東暖閣裡,謝蘊端了一盤剛摘下來的茶花放在金絲楠木桌上,安慰地說道:“您也别多想了,皇上身邊常有被寵幸的宮女,您不都一個個的給打發了嗎。
皇上日理萬機的,沒幾日就忘了這樁事了。
"
皇後斜靠着貴妃榻養神,歎了口氣道:“就怕他忘不了。
”但是謝蘊的話好歹也安慰了她一些,她坐直了身體繼續說,“英國公那說辭我一聽就是推脫,他膽子倒也大,稍有不慎就是欺君之罪。
幸好他才立了戰功,皇上不與他計較。
”
“就是可憐那小姑娘了。
這下不嫁也要嫁了,倉促之間恐怕也找不到什麼好婚事。
”皇後歎了一聲。
這也是大鬼打架小鬼遭殃。
謝蘊在皇後身邊坐下來:“出了這樣的事,好的世家估計都要躲得遠遠的她也隻能嫁了那些一般的官宦人家子弟了。
"
從剛中了舉,中了秀才的少年裡挑一個成親。
以後要是中了進士做個官,其實也不算差了。
謝蘊從宮女手裡接了玫瑰香膏給皇後塗手,說道:“我看您操心三皇子的婚事,還不如管管他讀書。
我聽說祖父說,大皇子前日得了侍讀學士的誇獎,但是三皇子一直醉心于木工,皇上肯定不喜歡啊。
”
“我怎麼勸得動他!”皇後搖了搖頭,突然又拉着她的手,頓了頓笑問,“蘊兒,姨母是看着你長大的,把你當成自己的孩子疼。
但你又固執,說了這麼多世家公子都不喜歡。
你可有看上哪個?你告訴姨母,姨母為你籌謀做主。
”
謝蘊被皇後問得臉紅,說:“您可别為我做主,我要自己去問他!他這個人最奇怪了,您要是插手進來,他指不定就反感了…”
皇後更加好奇了,百般追問之下才從謝蘊那裡得了個名字。
皇後聽了點頭:“你竟然看中他!我們蘊兒的眼光是最好的,他年紀輕輕就做了大理寺少卿不說。
我倒是還可以告訴你一件事,皇上準備拟他為工部侍郎…"
謝蘊聽了有些震驚,一種與有榮焉的驚喜又冒出來:“您說的可事真的?但他才做官幾年,資曆可不夠啊。
”
“我聽皇上說他治理水患有功。
正好工部侍郎空缺,又有那徐閣老徐大人的力薦,選來選去沒有合适的,幹脆将他提為工部侍郎。
”皇後撫着謝蘊的手笑了笑,“瞧你高興的,人家被提升又不是你被提升…"
謝蘊更被姨母說得不好意思,偏偏她咬着唇什麼都不說,更坐實了喜歡。
又聽姨母湊到她耳邊道:“我聽說皇上今天召他入宮了。
"
謝蘊臉色更紅:“您說這個幹什麼,我現在又不去見他!”
話雖然這麼說,但謝蘊還是讓宮女挑了燈籠,陪她到了乾清宮外轉轉。
羅慎遠出來正好遇到了謝蘊。
羅慎遠一看就知道她故意在這裡等着,他就當沒看到,徑直從禦道往外走。
@謝蘊這才幾步走上去,咬了咬唇笑着說:“沒想到在這裡遇到羅大人!”
羅慎遠回頭一看。
他原也欣賞謝蘊的幾分才華,隻是對他來說,有利用價值遠比才華或者美貌更重要。
既然不打算利用她,而且還有點麻煩,故他現在對謝蘊就一直淡淡的:“謝二小姐,天色已晚了,就算是在宮裡,你夜行也不好。
況且羅某再不走宮門就要下鑰了。
"
謝蘊知道他一向冷淡,她不是不在意。
她也有自己的自尊。
别人都追着她捧着她,唯有羅慎遠對她不聞不問。
她語氣一低:“羅大人,我就這麼入不得你的眼?”
“謝二小姐誤會了,謝二小姐才華橫溢家世樣貌皆是出衆的,想必入不入眼的,也不缺羅某人這一個。
”羅慎遠不想再跟她糾纏,繼續往外走。
謝蘊看着他高大清俊的背影,突然說:“今天宮宴上,姨母想為三皇子求娶你妹妹,但是皇上想封她個鄉君的号。
”
這話一說出來,她終于看到羅慎遠的腳步停下了。
謝蘊看到了就繼續道:“英國公當即邊說你妹妹有樁親事是從小定下的,才搪塞過去了。
我看你妹妹這時候的婚事很艱難,你要不要想法子幫她我本來是不管這種事的,為了你才留意她一些。
”
羅慎遠很久沒有說話,臉上也沒有表情。
但是袖中的手慢慢握得很緊,然後他低聲說了一句謝謝,然後攏了披風,往宮門外走去。
謝蘊覺得他的氣勢突然有些淩厲,但說不清為什麼。
見他已經走了,她才慢慢地回坤甯宮去。
總算聽到了他一句謝謝,她心裡已經比原來舒服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