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大風吹得屋外的大樹不停的擺動,次日早晨就吹斷了一棵樹。
宜甯被陸嘉學帶到他的書房側間,他讓小厮找了本字帖給她。
自己到了外間處理事情。
看他這麼自如,根本不在乎她拒不拒絕的樣子,羅宜甯就想踢死陸嘉學。
說她油鹽不進,難道他又好了?這麼多年都是那個臭脾氣,無論别人說什麼隻管笑眯眯的,實則極端固執,認定就不會變。
她說了不會妥協,那邊絕不會改變的。
她半晌才收了怒氣,把字帖扔到一邊。
自己鋪了張澄心堂紙練字。
陽光透過竹簾照進來,外頭的風吹得有些冷。
羅宜甯走到窗邊想關上窗,聽到外面的人說話:“侯爺,曾應坤已經答應,指認羅慎遠和他兒子有往來了。
不過他還有條件,希望您能放過他那些學生”
“放過?”陸嘉學冷笑一聲,“派人追殺我的時候,他可幹淨利落得很。
”
宜甯聽到這裡,微側過身往外間看去。
陸嘉學坐在右邊最首的位置上,幾個穿官服的人站在他面前,有些卑躬屈膝的味道。
宜甯的手指挑着竹簾,靜靜聽着。
周圍的陳設雖然變了,但這個屋子一如多年前。
甚至是外面種的那株女貞樹,枝葉豐茂。
“屬下明白侯爺的意思,那立刻回去傳話?”
陸嘉學又擺手:“曾應坤還以為自己是總兵,跟我談條件。
你告訴他,現在他們那些人的生死由我,讓他好好掂量。
”
那人方才領命退下了。
宜甯看到那人走出書房,才放下了簾子走回桌前繼續練字。
不久陸嘉學挑簾進來了,問她:“在寫什麼?”
踱步到她旁邊,看到她一手字寫得淩厲漂亮,無女兒家的脂粉氣。
陸嘉學的笑容慢慢收起來,他記得羅宜甯是不會寫字的,故給老太太的佛經還要他幫着抄。
他一手拿過來,看到寫的是一篇《逍遙遊》
他又不喜歡讀書。
書房内最多放些兵書、輿圖的,沒得閑書看。
宜甯這是默寫的。
他語帶嘲諷道:“你那位狀元郎三哥,倒是真心把你教得好。
”
陸嘉學突然又想起什麼,仔細看着宜甯的字迹,有幾分熟悉感。
陸嘉學頓時起了謹慎之心,他一把掐過羅宜甯的手說:“你羅三哥娶你,他跟你究竟是什麼關系?”
羅宜甯很冷靜地道:“我和他一起長大,他帶我讀書。
”
陸嘉學笑了笑,微眯着眼睛說:“羅宜甯我告訴你,我現在放任你可以,但别讓我發現你跟其他男人有眉目。
否則我就不管你是不是什麼小日子了,知道嗎?”
羅宜甯聽到忍了忍,畢竟又打不過他。
她說:“我剛才聽到,你跟你的下屬商量曾應坤指認羅慎遠的事。
怎麼,你們要陷害忠良嗎?”
“羅慎遠也算是忠良?你太看得起他了。
”陸嘉學在她身邊坐下來,看到她站在身邊,穿了一件淡綠色菖蒲紋杭綢褙子,素白挑線裙。
雖然抗拒地站得筆直,但至少還是站在他身邊的。
他的語氣舒緩了許多,“當年我幫你抄佛經的時候,你記不記得?”
“你那個時候字迹奇醜,”他露出一絲笑容,“怕你拿出去丢了我的臉,故我幫你抄。
”
“你的聘禮單子也是我親手寫的。
”
陸嘉學靠在太師椅上,這個戎馬一生,權勢無邊的男人回憶起往昔的時候,語氣格外的溫和,因為已經放在心裡摩挲無數遍了。
“幾個兄弟裡我最不擅長讀書,那時候為了你苦練寫字,真讓我練了出來。
娶你的前幾天,我就伏在燭火下”他指了指燭台,“一筆一劃的寫,你可能永遠也不知道。
”
“你胡扯!”羅宜甯皺眉,不知怎的心猛地一跳,打斷了他的話,“你那時候根本不認識我,怎麼會是為了我。
”
陸嘉學凝視她許久,嘴角微扯:“你是不是傻?如果不是我想娶你,憑你的身份,嫁一個侯府庶子也不是這麼容易的。
”
她前世出生的羅家的确無法跟現在的羅家比,父親做順德府治中,也不過是正五品的官而已。
她知道不容易當時繼母想嫁出去的是嫡妹,是她去祖母面前賣乖示軟,祖母才答應了。
但仔細想來,那時候祖母的确是答應得太快了,以至于繼母去給她請安的時候臉色總是不好看。
“我早便見過你。
”他目光放遠了些,“在順德知府的府上,你那個時候才十四歲,梳着雙環髻,你和你的嫡妹嫡姐在一起。
你大概是不記得了,那時候知府廚房裡有個三四個月大的小狗,剛被買進來,小狗活潑啃壞了東西。
被小厮打掉了牙齒,快要死了”
他說起當年的事來。
陸嘉學想到那個穿粉色菱紋短襖的少女,映着初冬的陽光,細嫩的臉像水蜜桃般,有層細細的白絨。
她看了這隻小狗挨打,當時沒有說什麼。
後來卻偷偷地尋來,手裡端了個青瓷小盤碟,裡面倒了些羊乳。
在廚房旁邊草叢花圃裡搜尋。
她沿着血迹,找到了躲在灌木裡瑟瑟發抖,滿嘴是血的小狗。
她還小,盛富同情心。
看得手都在抖,但是羊乳湊到小狗嘴邊,它又吃不了。
宜甯急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祖母不喜歡小狗,嫌它們掉毛弄得到處都是。
家裡的姐妹因此連隻貓都不敢養。
她又不受大人寵愛,沒人會縱她寵溺她養這些,不敢抱回去,就拿把小瓷勺喂它。
當時他在順德知府府上做客,看到她跪在石子路上喂小狗,靜靜地看了很久。
知府的兒子跟他說:“,你看什麼呢!”@他一個侯府庶子,在侯府裡活得低調。
侯夫人是個厲害的,鬥得幾個庶子不能冒頭,他母親原就是侯夫人的貼身丫頭,生了他之後根本不敢親近。
他一個人長得跟野狗似的,小時候兄長欺辱,還要笑着讨好他。
到外面卻是人人尊敬,沒得敢冒犯他的。
摸爬滾打地活大了,如今看到她喂小狗,有種奇怪的樂趣。
“管得多!”他站起身,“我今天不去走馬了,你自己去。
”
知府公子喊他他也沒聽見,他走出去,輕手輕腳地站在羅宜甯身後,俯身跟她說:“你再喂它,它也會死的。
”
宜甯被他吓了一跳,手裡的勺子就不小心碰到了小狗的嘴,小狗疼得嗚了一聲。
她有些怒了問:“你這人,吓人做什麼!”
陸嘉學覺得自己就像引誘小孩一樣,笑着逗她:“它嘴巴都爛了,你不給它包紮,再喂它也會死的。
你是不是笨啊?”
陌生男子華服錦袍,一看就是非富即貴,就算不是知府的公子也是貴客。
但是說話太不客氣,可她也開罪不起。
宜甯不想理會他,抱着小狗起身,準備要換地方。
喲,還真是有點脾氣的。
“你若是求我,我幫你救它。
”陸嘉學悠悠地道,其實他對小狗沒有什麼同情心,就是想逗她。
他其實比她大了三四歲的。
她猶豫了一下,停下來問他:“你送它去醫館包紮嗎?”
“當然的。
”陸嘉學說,“你出去不得,我卻能随便出去。
”
小狗卧在她懷裡,可憐兮兮地垂着腦袋。
剛被買來的時候它這麼活潑,現在被人碰一下都吓得發抖。
她看了看小狗說:“那我求你帶它去醫吧。
”
竟然這麼容易,陸嘉學失了些興趣。
伸手接過來,心想是一句話的事。
等一會兒去走馬的時候就扔去了醫館,留了幾錢散碎銀兩,一時忘了這事。
直到她在門口不停地徘徊,陸嘉學跟知府公子一起喝酒才看到她。
他心裡咯噔一聲一她的狗已經扔醫館好幾天了。
他出門去,宜甯興沖沖地上來問他:“狗好了嗎?能吃東西了嗎?”
陸嘉學才想起得去看看她的狗,同知府公子下去去了趟醫館。
醫館又不知他的身份,說狗不吃東西,半死不活已經被扔出去了,現在應該變成狗肉湯了。
陸嘉學把醫館的招牌給砸了,回來之後,羅宜甯滿心期許他拿出狗來。
陸嘉學竟然覺得一絲愧疚,編謊話騙她:“它被醫館養得好好的,你要回來做什麼!”
“你說得也是。
”羅宜甯挺高興的,她見不得貓貓狗狗的受苦,沒事她就高興。
她真摯地跟他說:“謝謝你,你是個好人。
”
她覺得她的狗在世界上的某個地方活得好好的,那就夠了。
後來知府公子卻說漏了嘴,說因為送去的狗死了,陸嘉學砸了人家的招牌,人家不敢上門要賠錢。
說他是個流氓。
她知道之後郁郁寡歡,陸嘉學居然看到她哭了。
蹲在撿狗的地方,眼淚吧嗒吧嗒地掉。
陸嘉學竟然又愧疚又心疼,他走過去跟她說:“你不要哭了,我賠你狗就是了。
”
她根本沒有為此而動容,不依不饒:“我不要别的狗,你說你救它的,你把我的那條狗還給我。
”
陸嘉學覺得她也像小狗可憐兮兮的,心裡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想把她抱回去好好養。
看到她掉眼淚,他把手放在她的頭頂,試探地拍了拍安慰她。
她吓了一跳,擡頭用看登徒子的眼光看着他,然後就躲開了。
陸嘉學甚至看得一笑。
但是後來你他要回京城了,最後想去看她的時候,她早就已經離開了知府府邸,跟他們家祖母等人回順德鄉下去了。
他那時候心想等她及笄了,就去向她提親。
因為那種異樣的感覺,說不出是什麼感覺,麻酥酥的,很溫柔。
後來說親的時候見她竟然不認識自己,陸嘉學很驚訝。
想來這小丫頭大概從沒有正經地擡起頭,
看他長得什麼樣子的緣故。
所以就連記也記不得。
他成功地娶回來的時候,看到個端莊賢惠的妻子,他還有點驚訝。
直到日漸相處,她才慢慢的放松了戒備,如貓探爪試探周圍的環境一般,悄悄地就露出了本性。
陸嘉學憐愛她,立刻表現得視若無睹,甚至很接受。
這讓她完全放松了警惕。
于是這貓不僅願意露出自己的爪子,還願意伏在他的膝頭睡覺,甚至撓他的褲腳。
因為已經認定他是無害的。
羅宜甯聽完他的話,很久回不過神來。
她從來都不知道,陸嘉學曾經見過她。
甚至娶她也是他有意為之。
現在仔細回想,似乎小時候是做過這件事。
至于那個男人,在她的腦海裡面容模糊,沒有具體的樣子。
陸嘉學的臉色很沉重,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你覺得我為什麼要殺你,是為了向謝敏發難?
我費盡了心思娶你。
你死之後,我連你的牌位都不敢多看。
你覺得我會為了這個殺你嗎?”
羅宜甯許久不說話,她模糊地想起了那段記憶。
夜涼如水,她站得僵直。
陸嘉學就把頭靠着她的腰,聲音輕了些:“宜甯,回到我身邊來我就不再追究别人了。
"
“我該怎麼告訴你”羅宜甯深吸一口氣,她把手放在他的肩頭,輕輕推開他,“别說我無法再相信你,也不再喜歡你。
你已經是陸都督了,是我的義父,我也已經嫁做人婦了。
這是再無可能的事,
你明白嗎?”
陸嘉學冷笑:“義父又如何?我不介意當你義父。
”他站起身,靠近羅宜甯道,“倒是這個嫁做人婦,我聽着非常不舒服。
我告訴你,隻要羅慎遠是你的丈夫一天,我就絕不會放過他。
”
“你這混蛋!”她突然踢了他一腳,“我這兩天跟你說了這麼多,你聽得進去話嗎!放我回去!”
陸嘉學任她打自己,不為所動。
反而帶着笑容說:“你終于生氣了?”
羅宜甯覺得這麼對武官沒用,特别還是陸嘉學,她喘氣休息了一會兒,轉身往門外走。
沒想那兩個下屬還沒有,看到她突然沖出來面面相觑,非常驚訝。
羅宜甯不想看他們,徑直往外走。
庑廊下陸嘉學派給她的幾個丫頭攔住她,不準她到處走。
@葉嚴則終于看到這傳說中女子的樣子,對着副将悄無聲息地豎了一下大拇指。
驚鴻一瞥,名不虛傳。
而且看這個樣子還頗有脾氣。
至少敢踢陸嘉學的,他隻見到過這一個。
陸嘉學慢慢踱着步從内間出來,心情很好的樣子,還高聲道:“明日我要帶你出去一趟,你回去好好休息着。
”
外面隻傳來風聲。
@羅宜甯聽到他這句話腳步卻一頓,她一直被看管着,根本就出不去。
若是陸嘉學願意帶她出去,
說不定這是個絕佳的機會。
她看了身後的幾個丫頭,都是高大健壯,一個比她兩個還高大,畢竟陸嘉學防她防得厲害。
但他究竟要帶自己去哪兒?
書房裡,葉嚴遲疑了一下,拱手道:“侯爺,這位是咱們的”
“不關你們的事。
”他擺手,“總之别惹着她就是了。
”
他能惹,卻不想别人去惹了。
“是是。
”葉嚴也很有自知之明,連忙道,“您若是有事要忙,不如屬下明日來見您?”
“先不急。
”陸嘉學繼續道,眼神冷了些,“把這個送去羅家。
”
他指了指桌上的那封書信,“後日我要進宮面聖,告訴羅慎遠,那是最後期限。
”
就算羅慎遠隻是她的兄長,二人沒有夫妻之實。
他也不喜歡有人以羅宜甯的丈夫自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