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宜甯就看到林海如指揮着婆子,把那張闊别已久的金絲楠羅漢床搬進了她的屋子裡。
許是認床了,宜甯晚上在自己奢華的新床上翻來覆去半天才睡着。
第二天一大早就被羅宜秀揪起來,
宜甯抱着被卷兒猶不肯起,羅宜秀恨鐵不成鋼地道:“你兩個表哥正和二哥開詩會呢,你不去?你六姐可早早到了。
"
開就開呗,吟詩作對什麼的她又不喜歡。
羅宜秀揉了揉她的臉:“羅宜甯,你趕緊些起來!”
怎麼還連名帶姓地叫她了。
宜甯終于睜開半拉眼,她看到羅宜秀居然穿了一身寶藍色十樣錦妝花褙子,梳了個發髻,簪了兩朵珍珠攢成的頭花,一對玉滴子耳墜兒,映得她的臉格外白皙。
姑娘們素了兩年了,都是花朵兒一樣的年紀,自然要打扮起來了。
隻是宜甯突然這麼一看還不太習慣,如今陳氏正在給羅宜秀尋摸婆家,恨不得從頭到尾給女兒休整一遍。
羅宜秀平日不愛打扮,這般裝扮起來竟然也挺明豔的。
宜甯打了個哈欠招了招手,雪枝等幾個丫頭就走上來笑着說:“五小姐且去西次間稍等片刻,姐兒馬上就好。
”
松枝擁着羅宜秀出了暖閣,雪枝領着幾個丫頭上來。
那小丫頭的大紅方漆托盤上是一件茜紅色折枝花褙子。
宜甯看了搖頭,讓她們換了一件豆綠色雲紋褙子上來,顔色清新,看着也舒服。
服侍宜甯換上衣裳後,又依次遞上了絞好的熱帕子、塗手的香膏,等宜甯做到妝鏡前時,雪枝輕聲問他:“姐兒,
可要梳個垂髫髻”
雪枝想着宜甯也漸大了,若是尋常些的人家,這時候都可開始說親了。
偏偏宜甯還一團孩子氣。
宜甯也把包包頭給看煩了。
聽說雪枝原來伺候長姐的時候,梳頭的手藝就是一絕,挑心髻鳳尾髻堕馬髻信手拈來。
結果派到了宜甯身邊,這麼多年隻能日複一日的梳包包頭,高手估計也是寂寞了。
看到宜甯的包包頭就手癢。
“好吧。
”宜甯終于點頭肯了,“梳個簡單的就行。
”
雪枝立刻笑起來,讓丫頭給她端玫瑰花汁子來,她梳頭可是很有一套章程的,先用滴了花汁子的水潤了梳子,再輕輕地揉發,幾個晃眼的動作過去,一個漂亮的發髻就梳好了。
宜甯的頭發極軟又細,梳了發髻更是好看。
清秀明麗的小臉還粉嫩嫩胖嘟嘟的,既有少女的清媚,還有孩子的嬌憨。
松枝一時都怔住了,然後感歎道:“要配那茜紅的折枝花褙子更好看,姐兒的衣服太素了。
”
雪枝笑着搖頭道:“姐兒是看四小姐穿得明豔,才要簡單些罷。
”
“四姐姐最近要說親,大伯母正尋摸着合适的人家,我老老實實地當綠葉就好。
”宜甯笑了笑。
羅宜秀見她出來,拉着她就往正房去。
他們确實是在涼亭裡做詩會,以‘夏’為題在紅箋上寫詩。
水波淡淡,春夏交接的清風拂面,幾個公子都是長得好看的,端然是一出好風景。
羅宜憐立在旁側,穿了一件杏白色褙子,身姿纖細。
發髻隻是松松一挽,簪了翡翠簪子,耳朵上是小小的白玉丁香。
那風姿實在是漂亮,立刻把羅宜秀襯成了庸脂俗粉。
羅宜秀一看就知道羅宜憐與自個兒的差距,擰着宜甯的手說:“你這庶姐長得真遭恨。
”
宜甯龇牙咧嘴地拉開她的手,低聲道:“我還想問,六姐怎麼在這兒?你又過來做什麼。
”
“你大伯母讓我過來的。
”羅宜秀漫不經心地說,“我讓她倒饬了半個時辰才出來,她讓我跟你的顧家表哥說說話。
但是我跟你家表哥有什麼話說”
宜甯被她這話給吓到了。
心裡突然生出一個荒謬的猜測。
陳氏這個意思,莫不是看上了顧景明?
“哪個是你顧家表哥?”羅宜秀又問她。
宜甯指了指中間穿月白直裰,正提筆寫字的那個。
然後低聲道:“四姐姐,大伯母究竟是怎麼說的。
”
羅宜秀沒有回答,她已經帶着丫頭婆子拉着宜甯走過去了。
宜甯正想該如何介紹,林茂就已經回過頭了,他一看到宜甯就笑眯眯的。
人家姑娘都是規規矩矩的早起點卯,他剛才本也想去請她一起做詩會,沒想到她卻還在賴床。
忍不住就嘲諷道:“宜甯表妹來了,你起得好早啊。
”
宜甯皮笑肉不笑地道:“茂表哥安好,聽聞昨夜您找不到丹爐,過來找母親索要。
竟還能起得這麼早。
我是佩服的。
”她未曾惹他,才見過兩面而已,林茂跟她說話總是戲谑得很,她是覺得莫名其妙的。
顧景明就笑了笑,這一笑着實好看,溫柔俊朗極了。
他打圓場道:“宜甯表妹莫與他計較,他這人嘴巴厲害而已。
”
他們倆倒是很熟的樣子。
顧景明溫和謙遜,林茂則一副無賴潇灑的樣子,倒是有種奇異的平和。
宜甯正要坐下,手卻被狠狠揪了一下。
她差點嗷了一聲,羅宜秀也是,使這麼大勁兒做什麼!
她瞪羅宜秀,羅宜秀卻回瞪她。
@宜甯這才反應過來,她并不是真的被羅宜秀拉過來參加詩會的,她是來當介紹人的,于是向林茂和顧景明介紹了羅宜秀。
着實讓她吃驚,她這仿佛林海如親生的四姐,竟然低眉柔聲地向顧景明問好。
顧景明長得好看,出生又高。
估計從小就見慣了向他各種獻殷勤的人,對誰都是有禮又溫柔的。
但卻又有種高高在上的疏淡感,别人看不出來,宜甯卻看得很明白。
做詩什麼的宜甯并不擅長,羅宜秀更不擅長,唯一擅長的就是羅宜憐了。
寫了之後遞給顧景明看,聲音嬌柔婉轉地道:“明表哥幫我看看,我總覺得最後一句的平仄不對。
”
顧景明順手就拿了過去,也十分溫柔耐心:“平仄沒有錯,的确是難得的佳句。
”
宜甯抓了一把瓜子嗑,羅宜秀在她身邊沉着臉壓低聲音道:“你瞧瞧你那六姐身子都快依到人家顧公子身上去了。
”
宜甯歎了口氣,讓羅宜憐去吧,她才不管呢。
羅宜憐心思活絡,又長得那樣一副楚楚可憐的風姿。
但那又如何,就算顧景明真的會喜歡她,難不成以顧家的身份地位還會要個庶出的小姐許給顧景明?顧景明是大舅母三十才得的孩子,顧老太爺親自養大的,比小宜甯還要金貴幾分。
“四姐,你要不要瓜子。
這瓜子是我教下人炒的,加了大料和花椒,吃起來特别香”宜甯希望她多吃少說免得出錯,便把自己的手湊過去。
誰知道立刻就被人抓走了,林茂湊在她身邊,笑眯眯地道:“謝宜甯表妹,茂表哥就不客氣了。
"
他依着欄杆,似乎無意般自己一些重量壓在宜甯身上。
一邊嗑瓜子一邊看顧景明教羅宜憐作詩。
宜甯深吸了一口氣,小手指捏得咯咯響。
“茂表哥,瓜子可香?”宜甯笑着問他。
林茂俯下身,眉宇間竟格外好看,他低聲說:“茂表哥想問問你,橘子好不好吃?”他的氣息不經意地拂過宜甯的耳際,笑了笑之後就坐正了。
這小丫頭實在不是知恩圖報的料。
像當年姑母給他們哥幾個下達指令,每個都要送宜甯東西。
他在杭州尋摸了多久才給她弄了箱橘子來,不過吃她些炒瓜子,便要跟他急了?
炒瓜子根本就不是重點。
宜甯覺得自己是有苦不能言,跟林茂這種離經叛道的人比有什麼好說的。
幸好那邊顧景明應付羅宜憐也有些不耐煩了,微微一笑對林茂道:“大老爺請我們晌午過去,
眼看着時間也差不多了,不如先過去吧。
”
羅山遠陪他們倆過去,羅宜憐見顧景明走了,根本就不想跟宜甯和羅宜秀相處,聲稱自己身子尚未痊愈就先走了。
丫頭們端了盤芙蓉糕上來,宜甯問了才知。
宜憐姑娘今天起得特别早來給林海如請安,很勤奮。
然後就偶遇了同樣來給林海如請安的顧景明和林茂,一切都是美麗的意外。
羅宜秀想到宜憐風姿綽約的樣子就不是滋味,幽幽道:“她一個庶出的,費這般勁做什麼難不成人家顧公子就瞧得上她了。
”
宜甯聽了就盯着羅宜秀看:“四姐,你莫不是喜歡明表哥?”
羅宜秀臉色略紅了些,卻搖頭道:“喜歡倒也說不上,但是你明表哥長得真俊俏。
”她說起來又神采飛揚的,有些少女明媚的意味,“反正都是要嫁,總要挑着長得好看的嫁!若要是遇到個既不好看又還沒本事的,對着都難受。
對着那好看些的,至少我看着舒服。
”
羅宜秀的婚嫁宣言很有道理。
宜甯補了杯茶,很佩服她四姐的真知灼見,若是要讓陳氏聽了去,四姐必然少不了的一通教訓。
羅宜秀賴在她這裡吃午飯,宜甯這裡的廚子手藝好,松鼠魚做得最好吃,她吃了整條魚。
吃過飯兩人讓丫頭搬了棋盤出來,在院子裡下圍棋。
羅宜秀這麼多年棋藝還是沒有長進,宜甯卻與宋老先生一就是那一把白胡子的老翰林交流許久,宜甯發現自己在下棋上竟然還有幾分天分。
宋老先生捧着胡子啧啧稱奇,在他快要放棄七小姐的時候,總算還找出個能教的地方,不然可白領了林海如給他三倍束修。
羅宜秀被她殺得片甲不留,死的死殘的殘,能動的活棋已經不多了。
宜甯轉着白玉棋子道:“四姐,要我讓你幾子你說就是。
”
羅宜秀擰了擰她的臉蛋,沒好氣地笑:“我棋品有這麼差?”
林茂剛從外面走進來,就看到羅宜秀在擰宜甯的臉。
他頓時覺得很惋惜,别人都捏得,他怎麼就捏不得了。
越想越覺得就是這個理,他怎麼就捏不得了?反正今天姑母陪大伯母去看催妝的東西了,
誰管他呀。
宜甯看到林茂笑眯眯地站在門口,放下手中的子問:“茂表哥不是去大伯父那裡了?”
“初來乍到,對羅府不甚熟悉。
我想四處走走,不知道宜甯表妹能不能帶個路?”林茂已經虛手一請了。
林茂遠道而來,她的确是應該陪他四處看看。
這幾日府中諸事太忙,别把他怠慢了。
@他熱衷的事煉丹已經讓林海如扼殺在萌芽中了。
宜甯覺得比起煉丹,走走逛逛什麼的的确很文雅。
結果她是完全被林茂給拉着在走。
他長得高,邁一步當她兩步,走得又快。
宜甯氣喘籲籲地跟在後面,他還在前面等她,精神奕奕地道:“聽說羅家後面有片後山,山頂能眺看到大慈寺的塔,你帶我去看看?”
宜甯有些無力了:“茂表哥,今日就逛前院不行?”
“你要盡地主之誼。
”林茂很認真地勸她,“宜甯表妹,我來者是客,你可不要怠慢了我。
”
宜甯咬咬牙站直了身子,又陪他走了一段,直到他看宜甯走得越發慢了,才問:“走不動了?”
宜甯幽幽地道:“茂表哥覺得我地主之誼盡得如何了……”
她的臉頰有一層薄薄的粉,白裡透紅好看極了。
臉頰有嬰兒肥,但一雙杏眼已經長出了少女的清媚。
林茂忍了一路了,隻堪堪走快些免得真去捏她,如今停了下來,真是越發的手癢。
@他終于還是伸手去捏了捏,笑道:“今日先到這裡吧,明日來找你玩。
”
軟軟的柔柔的,果然很好摸!林茂強忍着激動才能繼續微笑。
他有點惋惜地想,若宜甯真是隻小京巴就好了,便是多貴他都能買下來。
抱回去養着多好玩。
整日在自己面前撒歡,讨食吃。
眷戀主人的時候還會圍着主人的腳轉圈。
他的手倒不是用力,而是輕輕的,隻是觸感陌生,宜甯反倒愣了愣。
這不太合規矩啊,如今她也不算是孩子了。
不過想到捏她的人是林茂,宜甯又覺得沒有什麼。
林青天做出什麼事來她都是可以理解的。
林海如到下午才回來,準備好的二十四擔的催妝禮已經全部擡回了羅家。
三牲祭品,糕餅點心,
海味幹貨應有盡有。
府裡也開始張燈結彩了。
到了晚上,陳氏的外家來了人,府裡越發的熱鬧了。
宜甯都被林海如提出來陪客,陪的是隔壁高家二小姐。
高家大小姐本是想嫁給三哥的那一位,但三哥要守制三年,人家小姐也不是等不得。
隻不過羅慎遠就是捂不熱的石頭,再怎麼熱枕都沒有用,高家大小姐沒等多久,就嫁給了同縣一個進士的兒子。
現白白胖胖的孩子都已經生出來了。
府裡熱鬧,陳氏也笑得樂開花,帶着羅宜秀與羅宜玉四處拜見來訪的各位夫人。
高二小姐滴溜溜的眼睛就盯着吃食打轉,話都不跟宜甯說一句。
宜甯見狀,把整盤子的核桃棗泥雲片糕放到她手上,反而被她感激地看了一眼。
宜甯很感動,這姑娘比高大小姐好糊弄多了。
過了會兒陳氏卻找了她過去,三分的笑七分的讨好,問宜甯道:“眉姐兒,大伯母問你,你那明表哥可有婚配了?”
宜甯看了看羅宜秀,搖頭。
陳氏正要高興,宜甯卻說:“我不知道。
”
陳氏拉了宜甯的手握着,歎道:“頭先是大伯母做的不對,如今一家人卻不說那些了。
宜甯可還怪大伯母?”
宜甯隻是微笑。
她當然不會忘記祖母剛死的時候,陳氏就要讓她搬出正堂。
也不會忘記陳氏要用祖母留給她的東西來抵二房應得的财産。
但畢竟都過去了,如今大房和二房面上倒也和睦。
“大伯母想為四姐說明表哥嗎?”宜甯直接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