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英國公在平遠堡帶的三萬大軍全滅的軍機密報,陸嘉學都是昨晚才收到。
随後就去禀報了皇上,
所以朝廷上下根本就沒有人知道。
程琅看着羅慎遠。
此人是朝廷新貴,雖然是清流派的人,但做事手腕方法着實一點不留情。
上次劉璞之事也是敗于他手,若單論聰明才智耍心眼,程琅少見到能比得過自己的人。
宜甯這位三哥羅慎遠就是其中一個。
他從不忌諱光明磊落的君子,但是這種人物是他最忌憚的。
别說他忌憚,出了這事之後汪遠何嘗不忌憚,徐渭想讓羅慎遠升任大理寺卿,正好原大理寺卿年事已高,馬上就要告老還鄉了,又沒有合适的人選可以頂上。
但是汪遠不同意,徐渭一向做事低調,為了羅慎遠還特地給皇上遞了折子,難得要駁斥汪遠。
若是皇上也對羅慎遠賞識有加,這事恐怕是真的要成。
程琅說道:“我還不知道羅大人家裡如此高傲,朝廷五品官也當做閑雜人等看待?”
羅慎遠讓童子把名帖遞給他,他低頭看了一眼,繼續笑道:“那是家裡的童子說話沒有規矩,我私下教導着就是了,程大人可不要介意。
隻是這眼見着天快要黑了,程大人來我羅家究竟有何要事來我羅府?要是沒有要事,實在是不好進去。
”
現在事情緊急,程琅也不想再多做無謂的糾纏了。
他的語氣淡了些:“我也不是來找你的,而是我宜甯表妹正在你府上,原來的事先不說了。
事關英國公,還望羅大人不要再耽誤時間了.
我剛從宣府那邊得到的戰況消息!”
羅慎遠聽到程琅的話擡起頭,眉頭微微一皺。
事關英國公,英國公如今在宣府,隻能是跟打仗有關的事了。
魏淩剛去了宣府半個月不到,宣府那邊一直沒有消息。
現在看程琅這個樣子…似乎不是什麼好事!@他聽了也沒有再耽擱,揮手讓小厮把大門打開。
天色雖晚,但是衆位太太們看戲看得正熱鬧,還沒有停下來。
就連謝蘊都被請過來一起看戲,又有幾個小姐剛過來,謝蘊坐在這群莺莺燕燕的小姐裡不耐煩地喝着茶,但她面上半點都沒有流露,别的小姐對她是又敬又怕,小心翼翼地跟她說話。
羅宜甯逛了一天累得很,靠着軟墊聽着唱戲的聲音隻覺得腳麻,動都不想動彈。
羅宜甯側過臉,看到謝蘊的側臉在戲台的燈籠光下。
她突然想起自己剛入甯遠侯府見到謝敏的情景。
謝蘊和謝敏的個性倒是真的挺像的,當年謝敏也不看重她。
其實直到她死兩人都不算交好,這些出生在名門世家的嫡出姑娘,從小就被吹捧着,眼高于雲是正常的。
謝敏,她現在也不好過吧。
陸嘉然被殺的時候,她差點想跟陸嘉學同歸于盡,但又怎麼鬥得過陸嘉學。
@羅宜甯默默地喝茶,旁側有個穿對襟白底百蝶穿花紋褙子的小姐就拉了拉她的衣袖,問道:“你是羅大人的妹妹?”
宜甯不知道她要幹什麼,點了點頭,就看到她笑了笑說:“上次羅大人中狀元遊街的時候,我偶然看到過他一眼。
”這姑娘突然有了點套近乎的架勢,拉着她的衣袖繼續說,“我覺得你長得好可愛,你喜歡什麼點心?或者羅大人喜歡什麼點心,不如我明日給你送過來?”
宜甯突然想起這招數多年前隔壁的高小姐也用過。
謝蘊在後面輕輕一笑:“我聽說宋三姑娘已經定親了吧,這話傳出去未免叫人說笑。
”
這位宋三小姐看來也是個性情中人,倒也不怯謝蘊的氣場,而是挑了挑眉說:“謝二小姐的名聲我等比不得,我不過是送個點心而已,怎麼謝二小姐聽了不高興了?再者我什麼時候定親了?”
謝蘊放下茶杯道:“不過是為宋三姑娘着想,你執意要送我也無話說。
宋三姑娘隻當沒聽過吧,與我何幹。
”
宋三小姐說不過謝蘊,漲得臉紅。
羅宜甯拉了拉宋三小姐說:“要說點心,他更喜歡素點一些,過甜過鹹的都不喜歡。
”想到三哥不喜歡孫從婉,他們的親事估計是成不了的。
羅宜甯有意為他多多撒網。
略微一想他素日的喜好,又接着說,“上次我做了一種棗糕他還挺喜歡的。
”
謝蘊聽了就看向她,原以為這是個乖巧軟弱的,看來倒真的不是。
宋三姑娘這才松了口氣,别人都追着捧着謝蘊,她卻一貫就不喜歡謝蘊的脾氣。
這位英國公府庶出的小姐話雖不多,但合了她的胃口,人總是喜歡對自己和善的人。
她笑了笑說:“我是沒有定親的,
原來有家自小的婚事都讓我娘退了。
我性子又直,話說了你别見怪,我沒有别的意思。
”然後又問宜甯,“聽說你是英國公的女兒,英國公可是了不起的一當年要不是他和那位陸都督,北元還在騷擾邊關呢!我最是敬重保家衛國的人了,小時候還總想着嫁個将軍呢。
”
謝蘊慢慢擡手喝茶,魏淩現在遠在宣府,羅宜甯也不過庶出,用得着她這麼讨好嗎?還不是為了那人。
謝蘊想到他對自己冷淡的樣子,心裡就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她想要什麼都能輕易得到,偏偏這個人不行,若是說他不喜歡她,她家世才學外貌哪點差了?上次在羅家,除了她能和他對幾句,那孫從婉又何嘗能說上話?謝蘊知道他也賞識她的才學,不然憑他的性子一句話都不肯多說的。
但要是說喜歡她,偏偏他又這麼冷淡,好像從沒見他對哪個人特别好一樣。
謝蘊抿了抿唇,突然聽到遠處有人說話。
她微擡起頭,看到夾道上有人被簇擁着走了過來。
前面那個人走過了一片陰影,燈籠暖黃的光下可見他長得俊逸出塵,一襲月白直裰,面如美玉。
謝蘊微微一怔,此人的外貌實在是太過出衆了。
她記得這個人叫程琅,當年他中探花的時候也是很出名的。
她看了一眼就移開了目光,而慢了他一步的那人俊朗修長,一身官袍,氣質沉穩,不是羅慎遠還是誰他可算是回來了!
羅宜甯正在跟宋三姑娘說話,聽到動靜也往回看。
程琅怎麼會跟三哥走在一起?宜甯覺得有些奇怪,這已經入夜了,從皇城趕到新橋胡同怎麼也要兩、三個時辰,他怎麼會突然過來?等羅慎遠派了人叫她過去,她才走到兩人面前,屈身行禮:“程琅表哥,你怎麼過來了?”
程琅看她懵懂不知的樣子,就想到她前世受過的諸多苦難。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個爹魏淩護着,突然不忍告訴她。
瓦刺人十分擅長作戰,雖然沒有找到屍首,但多半是回不來了…
羅宜甯皺了皺眉,他怎麼還學着吞吞吐吐了。
他這麼急着趕過來應該是有急事吧。
她問道:“怎麼了?你可是有什麼不好說的?”
“你的父親。
”羅慎遠把話接了過去,“眉眉,你聽了不要着急。
事情還不一定的…"
羅宜甯聽到他的話心裡猛地一跳,拉住他的衣袖問:“父親怎麼了…他不是在宣府鎮守嗎?”
隔着欄杆和太湖石假山,謝蘊遠遠地站着,她看到羅宜甯抓着羅慎遠的衣袖。
她從來沒看到羅慎遠對誰這麼耐心過。
任她抓着自己衣袖,半點不耐煩都沒有。
謝蘊突然覺得不太舒服。
羅慎遠吩咐了丫頭說:“去請太太過來。
”
宜甯心裡的預感越發的不好,她現在根本顧不上什麼謝蘊李蘊的,看着羅慎遠,又看着程琅。
最後程琅低低歎了口氣,才說:“他帶兵在平遠堡中了瓦刺部的埋伏,三萬兵馬全軍覆沒。
他生死未蔔,我剛才去了一趟英國公府,魏老太太知道了氣病了身子。
我是來帶你回去的,若是英國公回來了,你也能早日知道。
”
羅宜甯聽了心口發冷,似乎站都站不穩。
靠着欄杆有些虛軟,唱戲的鑼鼓聲仍然熱鬧,她擡起頭隻看到屋檐下的燈的光。
魏淩他,
他真的出事了!走的時候他便不要别人去送他,那時候她心裡就不安穩了。
如今要是真的回不來了,那豈不是連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羅宜甯想起魏淩對自己那般的好,想到他笑着說我女孩兒的樣子,話都不怎麼說得出來。
她緩緩地吸了口氣,既然說的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說不定他沒有死,被瓦刺俘虜了也有可能的,她說:“我跟你.
回去!等回去了再說。
”
珍珠等人聽了已經立刻飛奔回去收拾東西。
羅慎遠想到英國公府如今隻靠魏淩一個人支應門庭,
魏老太太年老體弱,庭哥兒還太小,要是魏淩真的不在了……他低語道:“眉眉,你稍等我片刻,我吩咐了府裡的事跟你一起過去。
”他怕她一個人應付不過來。
宜甯搖了搖頭說:“三哥,你不用跟我回去。
”她又不是個小孩,事事都要靠他,再者羅家和朝廷的事已經夠他忙的了。
她轉過身,低聲跟程琅說:“路上你跟我說說經過。
”
程琅應了聲好。
林海如匆匆趕過來,看到羅慎遠不免覺得怪異昨夜還打了他一巴掌。
問清楚了事情,林海如連忙讓下人準備馬車。
宜甯帶來的箱子簡略收拾了一下,立刻就搬上了馬車。
羅慎遠看到程琅扶着她上了馬車,程琅也帶了護衛過來。
馬車很快就出了胡同。
臨走的時候羅慎遠看了宜甯一眼,她看上去倒還算鎮定,側臉看不出異樣。
但宜甯一向受他庇護,去了英國公府之後又有英國公庇護。
現在英國公不在了,誰來庇護她?
羅慎遠站了一會兒,才回過身進府。
看到林海如帶着丫頭站在庑廊下等他,府裡的戲班子剛才已經散了。
兩人進了書房裡。
林海如說:“今日謝夫人向我打探你的事。
謝蘊那姑娘我瞧了瞧,說真的實在是出色。
我雖然喜歡宜甯,但也不得不說若是成親,宜甯比不得她昨晚那事你要隻是一時情不自禁了,我也理解,以後自當沒有發生過。
但你便要恪守兄長的本分,不要再做這般荒唐的事了。
”她的語氣一緊,“但你對她要是真心的,那該如何是好!如今她父親又出了這樣的事,要是受了你什麼委屈”
羅慎遠也沉默了片刻,然後說:“母親,你覺得從小到大,我可讓她受過半點委屈?”
甚至于如今他都隐忍不發,暗中籌劃。
隻希望這一切平平穩穩,順順利利的。
林海如知道這個繼子一向沉默寡言,很少聽到他說出自己所想的話。
說這句話都是被她逼出來的。
“那你”
“孫家應該沒幾天就要來退親了。
”羅慎遠閉上眼忍了忍,他說,“我曾算計過孫從婉她一直不知道。
現在我在朝中地位已然穩固,也不忌憚了。
”他很少跟林海如說這些,“她們家應該沒幾日就會來退親了,到時候不會鬧大,但面上也不會太好看就是了。
"
林海如有些驚訝:“你你怎麼算計人家了?孫家那位小姐這麼喜歡你”
@“她要是知道了我做的事,就沒什麼喜不喜歡的了。
”羅慎遠看着夜幕中浮動的暖光,想起她曾跟自己說孫家小姐人的話。
“要是宜甯她她對你沒有别的心思…”林海如說起這個,聲音都不覺得變輕了。
“你要怎麼辦?”
羅慎遠聽到這裡轉過身,夜幕襯得他的背影格外的孤寂。
他淡淡地道:“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會做出什麼,隻能預料這種情況永遠不要發生。
林海如很少從羅慎遠口中聽到這四個字,他做什麼事都是很堅決的。
她看着庶長子面無表情的側臉,突然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并不是說他不知道該怎麼做,而是帶着一種不明顯的克制。
她覺得口齒生寒,突然也什麼都說不出來。
宜甯靠着馬車上的迎枕,默然不語。
一隻茶杯遞到她面前,程琅低聲道:“我記得你喜歡果茶的這裡有爐子燒熱水。
”
她的臉色一直都不太好看,但是又什麼都不說。
瑩白如玉的臉隐沒在昏暗裡。
宜甯接了他的水沒喝,握在手裡問道:“你可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出兵?”魏淩征戰沙場多年,絕不是冒進之輩程琅坐到她身邊,想了一下說:“邊關常有馬市開放,瓦刺部的人就拿他們養的牛羊來換東西。
這是穩定邊關的好辦法,也是那些駐守邊關的大将斂财的好法子。
因為與瓦刺部落沖突不斷,馬市一直都不太平。
魏淩就下令關閉了馬市但那些瓦刺部的人換不到東西,便去臨近的村子裡搶,大肆燒殺,屍殍遍野。
魏淩聽了一怒之下就決定出兵不想在平遠堡中了他們的埋伏。
”
“那朝廷可派兵增援了?”宜甯又問。
程琅說:“宣府一帶的衛所駐兵有十五萬餘,都督已經派了副将去。
倒是不用朝廷再派兵。
”
她聽了默默點頭。
程琅看着她的神态就覺得心裡甯靜,靠在她的身側說:“我記得我小的時候,您總喜歡帶着我讀書。
”
宜甯擡起頭歎了口氣,知道他是想讓自己分散注意:“那時候我也不怎麼讀書,卻覺得讀書很好,
你該會一些的。
幸好你也聰明。
”
程琅俊逸的臉靠得很近,但是臉上還帶着她很熟悉的小時候的表情,宜甯也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說:“你倒是挺有出息的。
”
程琅抿唇一笑,就是記着她的話才去考取功名的。
以前不覺得有什麼好,被她誇了才有種舒緩慢慢地滲透下來。
宜甯覺得程琅在她面前像個孩子一樣,也沒這麼拘謹了。
他聲音忽然一低:“原來是我不知道是您,那明珠、沈玉都曾害了你我也不會放過他們的!”
宜甯搖了搖頭,也不知道沈玉現在怎麼樣了她是不喜歡他,但覺得懲罰也已經夠了。
她說:
“要是父親真的…出了什麼事,英國公府決不可再結仇怨,你可明白?”因為沈玉那件事,忠勤伯和英國公府本來就已經鬧僵了。
程琅怕她責怪般很快就笑了:“我都知道,我不會貿然去做的。
”
兩人這般說這話,車裡的燈籠光芒又弱,非常的昏暗,一切都靜靜的。
程琅不再說話之後,就聽到黑夜裡她在自己身邊的呼吸,甚至感覺得到她身體的溫軟和嬌小。
他突然覺得口幹舌燥,馬車實在是有些狹小。
她又近在咫尺…
原來在夢裡肖想的情景一遍遍浮現,他在心裡默念道德經才勉強壓制得住。
宜甯卻不知道,她緩緩伸手去拿旁側放的杯子,手腕上的玉镯擦過程琅的手背。
程琅垂下頭,聲音有些啞:“宜甯,我來給你倒水。
”
從她手裡拿了杯子,不覺又是手指相觸。
宜甯心裡想着魏淩的事,根本沒有注意到。
直到馬車緩緩地停下來,外面趕車的人說:“小姐,英國公府到了。
"
她嗯了一聲,臉色也端然起來,起身走出去,被丫頭扶下了馬車。
程琅放下了掌心小小小的茶杯,才跟着下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