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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0章 隐瞞

  衆人應聲離開,反正都是幹勞力,除了那個石墩子,什麼也沒有帶過來。

  吳應成轉而回到旅館,叫上唐二山,一路連走帶跑,回到了同葉本的根據地。

  吳應春和韓英走了,王素芬和吳培忠很自然就頂上了,不過這會并沒有人來交席子。

  一兩天沒見,二人面色好像好了一些,應該得休息充足的原因,但一見着吳應成,二人臉色一下變得難看起來。

  “老大,你咱回來了?

  見着吳應成回來,王素芬走了過來,吳培忠則進屋去抽煙袋了。

  平時吳應成一天不回來,二老都想得不行,這都三天沒回來了,二老怎麼會是這個反應呢?

  吳應成隐約感覺有什麼事發生。

  “媽,你們是不是有事瞞着我?

  吳應成也沒有時間猜測了,直接開口問道。

  王素芬回頭看了一眼吳培忠,欲言又止,隻是低着頭歎氣。

  吳應成知道,王素芬對父親很尊重,父親不讓她說的事,她是絕對不會說的。

  直接走到了父親面前,蹲下來,替他把煙杆子上的煙灰給抖落在地上。

  吳培忠長長地吸了一口,看着吳應成,“老大呀,你們咱們有些事,是不是做得有點太過火了?

  吳應成靜下來心來,“爸,你說的這個有些事,到底是什麼事?

  吳培忠道:“老話說的好呀,地是農民的母,天是農民的父,農民要想吃飯,就得把地種好,要想吃肉,就得把天供好。

  咱們這段時間,隻顧着自己賺錢,根本沒有注意到,已經把鄉親們帶上一條沒吃沒喝的不歸路了。

  吳德仁,你個死老頭!

  聽到此處,吳應成立即反應了過來,肯定是這個老頭又給父親說什麼壞話了。

  但父親向來都很尊重吳德仁,不做通他的工作,是很難跟吳德仁正面硬怼的。

  拿出一個六十二歲長者應有的沉穩和冷靜,看着吳培忠道:“爸,那你說說看,鄉親們都走上了什麼樣的不歸路?

  吳培忠并沒有注意吳應成表情和氣質的變化,因為在他的眼裡,吳應成再沉穩、再冷靜,都永遠是一個讓他擔心的孩子。

  這是一個好父親的責任和堅持,随着兒女出世那一刻起,就成了永遠解不開的魔咒。

  “先說說咱們隊上吧,最近這幾天,眼見着要農忙了,可還有很多年青人往二隊跑,說是要請教老師傅打席子的經驗。

  再說三隊吧,隊上的陳富強,原來是多麼勤勞的一個人呀,聽人說都是天不亮就下地幹活,天黑了才摸黑回家。

  可最近也不怎麼幹活了,就拿着杆槍,起早貪黑地去打野雞、野兔,然後拿到縣城去賣。

  最後說一說七隊吧,春娃子他二舅你應該知道吧,之前還堅持着下地幹活,可最近卻倒騰起幾棵茶樹來,說是要靠這個發财。

  不過最讓我擔心的,還是大妹,以前她挺愛勞動的,最近也不怎麼喜歡了。

  有事沒事,就抱着你那些書看,說是長大了要像你一樣,做生意、賺大錢。

  村裡的老人們都在說,是你吳應成把咱們高岩村的風氣帶壞了,斷了他們子孫的活路。

  吳應成長吸一口氣,他知道,真正的思想對撞開始了。

  不隻來自于吳德仁,還有那些想過好日子,卻又不敢改革創新的數百父老鄉親們。

  而第一個對撞者,正是自己的父親,那個堅守着道德和尊嚴的老好人,他必然将他的思想打開。

  “爸,XXX都說了,不管是黑貓,還是白貓,抓到老鼠就是好貓。

  土地是農民的根本沒錯,可沒有誰規定農民就要種地,也沒有規定地裡要種什麼。

  咱們村那些年青人,他們去二組向老師傅請教經驗,是擔誤了一些農活。

  可等學成了手藝,憑着年輕人的手腳,四天就能打五條四尺二的席子。

  咱們按常規的一青四黃算,一條青的二塊八,一條黃的八毛錢,四八三塊二,二塊八加三塊二,就是六塊,平均下來,一天一塊五毛錢。

  一個月就是45塊錢,一年就是540塊錢,再加上價格的上調波動,手藝熟練之後,效率的提高,一年六百塊不是問題。

  這個錢與你種一年的地的錢,能差多少?

  而且這也擔擱不了多少農活,還不用那麼擔心刮風下雨的,天晴天雨都能幹。

  再說說陳富強和春娃子他二舅,他們能開動腦筋,在困苦的日子裡,找到一條适合自己的緻富路,這又有什麼不可以的?

  “這...。

  吳培忠想說卻又無話可說。

  農民也好,工人也罷,一年忙到頭,誰不是為了掙點錢,養家糊口。

  吳培忠是老實,但不是笨,雖然沒有多少文化,但思路清晰,自己的堅持也不是沒有道理。

  吳應成當然不會給他機會反駁,直接把矛頭轉向了吳德仁。

  “爸,你給我一句實話,是不是幺爺爺又在村子裡放什麼幺蛾子了?

  “這...?

  吳培忠組織起來的反駁思緒被打斷,想着吳德仁說的那些難聽話,有些惱怒,又有些不服。

  這個老輩子說話也太難聽了一點,自己的兒子再不對,可也不是千年的禍害呀?

  更不是那種人人得而誅之的過街老鼠,憑什麼要動員全村的人都反他?

  吳應成看出了父親臉上的護犢表情,真摯而又無奈。

  别問是怎麼看出來的,一個有良心的兒子,都應該能看出父親的這種表情,而不是一味的傲嬌,把自己的父親,那個應該的依仗的山,當成阻礙自己的山。

  可他的猶豫、他的躊躇、他的憂愁,卻又如一瑟秋風一般,吹得吳應成有些發冷。

  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那個美麗的夢想,在這些封閉而目光短淺的人們眼中,是不是如那路邊的野花一般,雖然美麗,卻沒有人願意駐足片刻。

  可他擺脫不了那種誘惑,忘不了重生時那一絲的執念,那一刻的想法。

  人生在世,成敗不是自己說,而是後世他人評。

  有人重生,為了功名富貴;有人重生,為了彌補前世遺憾。

  可活到他這個年齡才知道,功名富貴,實如雲煙,世間永遠沒有完美的人生。

  等到倦鳥返林、巨鲲落海之時,人才會知道,這一輩子想要的是什麼。

  無非是鄰裡的和睦、親人的團聚,看見兒時的夥伴還肯擁抱自己,遠比與一個大老闆擁抱更有感覺,看見兒女個個有出息,遠比怼倒一個競争對手更值得欣慰。

  所以,他要堅持,也要他的父親堅持。

  “爸,這麼給你說吧,你兒子要做的事,不是人人都會做的,也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萬之有一,已屬難事,前面的路,必不好走,反對的人,必大有人在。

  隻請你相信一點,你的兒子不會給你丢臉,也不會給老吳家丢臉,更不會把鄉親們往火坑裡推。

  吳應成那雙因為思考,而變得睿智的眼睛,在這一瞬間,好像捕捉到了什麼,微微一動。

  “老大,你要做什麼,當爸肯定相信你,可别人不信呀,咱們村已經有很多人拒絕把席子買給你了。

  “什麼?

  老樹倒下,非因風烈,而因心空,老狗不穩,非因畏懼,而因主危。

  吳應成有一種心被擊中的感覺,愛之深、恨之切、傷之痛。

  兩世相處,他對村裡的一人一物,都有特殊的感情。

  古語說,授之以魚,不如授之以漁,授魚者謂下善,授漁者上善。

  可他吳應成現在要為這些鄉親們做的,不僅是授之以漁,還要授之以魚塘,可為上上善。

  可他們呢,反對不止于言,還行動了起來。

  “不賣就不賣,難道我吳應成離開他們就活不了嗎?

  這句話在他腦海裡,如一條狂龍,不停的盤旋,野蠻的沖撞,讓他六十二的沉穩,差點被瞬間擊得粉碎。

  可他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

  村民們沒有錯,錯的是這個挑事者,這個原本應該幫助他實現夢想的幺爺爺吳德仁。

  “我現在就去找這個老東西!
我倒要當面問問他看,我吳應成到底做了什麼事,就把鄉親們帶上了一條不歸路了?

  “老大!

  吳培忠站了起來,在這一刻,他發現自己的兒子,像極了說書先生口中的嶽飛,有淚不能彈,有冤不能訴。

  也從這一刻起,他深信自己的兒子,是自己這一輩子的驕傲,他永遠不會做出那種湮滅良心的事。

  “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

  吳應成回過頭來,駐足片刻。

  “爸,我能行。

  父子想望,一眼就夠,無需多眼。

  吳培忠沒有跟去,隻是拿出旱煙袋,看着走來的王素芬,滿足一笑。

  ...

  老而不死,為妖,死而不腐,為僵。

  如果要讓吳應成用一個詞語形容此時的吳德仁,他覺得用妖僵這兩個字最合适。

  此時的他,沒有酒後的胡言亂語,也沒有夏日雨後,看着家對面那大片荒山的迷茫與無助。

  他巧舌如簧,堪比蘇秦、張儀,他白發張狂,如廉頗、黃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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