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章節 第744章 大皇子x梅元娘
第一次見到梅元娘那日,是上官卓十歲那年的冬至。
那一日,他頭一次去到慧妃的宮殿。
母妃沒能熬過那年的深秋,父皇體恤他年歲尚幼,又見母妃生前與慧妃交好,便将他交到了慧妃手中,由她代為撫養。
慧妃膝下無兒無女,早先便被診出不能生育,得了他這個便宜兒子,倒是處處精心的照顧。
母妃死後,他大病了一場,是慧妃衣不解帶的照看他,足足大半個月,才将他從鬼門關給拽了回來。
大病初愈那日,正巧是冬至。
他晨起收拾好去給慧妃請安,不想才進殿,先見到一個小姑娘。
生的精緻,眉眼中不似尋常所見的嬌弱姑娘,反倒是帶了幾分英氣。
見他朝着自己望,那姑娘也不怯懦,大大方方的沖着他一笑,道:“你就是大殿下?
給您見禮。
”
她一笑,兩頰便浮現起兩個酒窩來。
梨渦淺淺,霎時可愛。
往日裡見到他的姑娘,無不是低眉順眼的,她倒是不一樣。
身邊的内侍忙的悄聲解釋:“殿下,這位是慧妃娘娘的内侄女兒,梅家的幺女,名喚元娘。
”
上官卓微微點頭,心中倒是了然:“免禮,起來吧。
”
他面上矜淡,心裡卻忍不住的想,怪不得這麼不怕生呢,原來是梅家的孩子。
安陵梅家的祖上,乃是西楚大儒,雖如今梅家在朝的不多,父皇卻是極為敬重。
譬如他如今這位養母慧妃,縱然入宮十多年都未曾誕下一兒半女,卻依舊身在妃位,且地位穩固,其中不乏因她出身梅家的緣故。
這樣的人家養出來的小姑娘,自然是落落大方了。
“韶兒來了,怎不坐呢?
來人,給殿下看茶。
”
慧妃出來時,見他還站着,笑着吩咐了宮人,自己則是過來握他的手,眉眼中滿是疼惜:“手這樣涼,他們是怎麼當差的,竟不知給你拿個湯婆子。
”
她話音未落,一旁便傳來一聲輕笑。
慧妃回頭睨了對方一眼,梅元娘頓時便收斂了笑容,乖巧的行禮:“姑姑。
”
慧妃嗔了她一眼,便又向他介紹:“這是母妃哥哥家的孩子,因是元月出生的,故而取了個俗名叫元娘。
她比你小一歲,平日裡在家被寵壞了,最是個混不吝的,韶兒,你莫要跟她一般見識。
”
說着,她又佯怒道:“還不過來給殿下見禮?
”
聞言,梅元娘頓時乖順的上前,再次行禮:“給大殿下請安。
”
隻是她借着慧妃看不到的角度,卻悄然沖着上官卓做了個鬼臉。
上官卓心中微曬,不自覺替她解釋了一句:“方才梅小姐已經跟兒臣請過安了,且她嬌憨可愛,兒臣甚是喜歡。
”
聽得這話,慧妃這才悄然松了一口氣,複又笑道:“她這幾日暫且在宮中住着,韶兒放心,母妃不會讓她打擾到你的。
”
上官卓點頭應了,陪着她吃了早膳,眼見得時候不早,便起身告辭:“兒臣先去文林苑了。
”
文林苑乃是皇子們讀書之地,他如今大病初愈,也該過去上課了。
得了她這話,慧妃笑着應了,又絮絮的交代了宮人,命好生伺候他。
待得上官卓走到門口,才隐約聽到慧妃壓低的聲音:“當真是在家慣壞了你,怎對大皇子那般無禮?
”
繼而便聽得小姑娘嬌笑回答:“我瞧着他生的可愛呀……”
再往後的話,上官卓便聽不真切了。
隻是對梅元娘的第一印象,卻是由此而來——不守規矩。
可後來,他才知道,對方那日已然十分收斂了。
她何止是不守規矩,根本就不知道規矩為何物!
……
“梅元娘,下來。
”
冬日的風淩冽,禦花園内梅花盛放,空氣裡滿是幽香。
卻有一個少年站在樹下,神情中無奈且擔憂。
他眉頭緊鎖,看着樹上的那個姑娘。
着一襲大紅的襖裙,毫無形象的坐在樹杈上,那一雙繡鞋晃啊晃,東珠在日光的影射下有些晃眼,讓上官卓越發抿緊了唇。
她居高臨下的瞧着他,将腦袋搖的撥浪鼓似的,頭上的珠翠則是随之晃動,叮叮當當的霎是好聽。
“殿下,你上來一起呀,從這兒可以望到宮牆外呢!
”
小姑娘試圖哄騙他,上官卓卻半分都不上當:“從你這兒往外看是永福宮,離宮外且遠着呢。
可你若不下來,本宮現在便叫人告訴母妃,你今晚上倒是可以看一夜的佛像了。
”
這話一出,梅元娘頓時撇了撇嘴,道了一聲無趣,道:“好吧,那我下來,你可要接着我的花兒——”
她說着,随手将手上的梅花枝朝着他抛了過去。
上官卓下意識去接,卻見小姑娘竟拍了拍手,直接便要從樹上往下跳!
“别……”
他一個字沒說完,小姑娘便如火一般直接便墜了下來。
上官卓來不及思考,自己已然當了人肉牆,為她做了個墊背。
“唔……”
二人在雪地裡打了個滾兒,上官卓被壓在地上,還不忘記牢牢地護着懷中的姑娘。
梅元娘沒想到他會接着自己,先是詫異一番,旋即便笑的樂不可支:“殿下,你傻呀,我可會功夫,這麼點距離摔不到我呢!
”
她笑起來的時候,那梨渦越發深了幾分,一雙眼睛月牙似的,内中滿是細碎的光。
上官卓隻覺得自己的心都空了一瞬。
他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呼吸,卻是繃着臉道:“起來。
”
見狀,梅元娘這才反應過來,忙的從地上爬起來,一面又朝着他伸過手來:“我拉你起來呀。
”
那一雙手被凍的有些紅,上面的雪化成了水,沾染着晶瑩剔透。
他抿了抿唇,自己從地上慢慢的爬了起來,道:“走吧,回宮。
”
這模樣,梅元娘忙的抓住他的胳膊晃了晃,讨好的笑道:“殿下,你是不是生氣了呀?
我錯啦——”
小姑娘的眼睛眨呀眨的,長長的睫毛鴉翼一般,仿佛有風順着扇到了他的心裡。
上官卓歎了口氣,才要說什麼,卻見她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攔住他不準他走路,撒嬌道:“我真的知道錯了,殿下,哥哥,韶哥哥,你就……”
上官卓瞬間呼吸一滞:“你叫我什麼?
”
梅元娘無措的眨了眨眼:“韶,哥哥……”
“給你的花兒。
”
他将護着的那一支梅花塞到了她的手中,逃也似的走了。
而站在原地的梅元娘先是一怔,旋即看向手中完好無損的梅花,瞬間又眉眼彎彎的追了上去:“殿下,你居然真的護着我的花兒了呀……”
“重新叫!
”
“什……韶哥哥?
”
“嗯。
”
“韶哥哥!
”
“嗯。
”
“韶哥哥韶哥哥!”
“……嗯。
”
日光甚好,少女懷中抱着一枝梅花,灑了一路的幽香。
還有,少年努力繃着,卻忍不住柔和下來的臉,有笑容悄然蔓延開來。
……
過了新春,上官卓才知道,為何梅元娘會在宮中住了一月有餘。
她的父親,慧妃娘娘的兄長,過了年便升遷到了京都,雖說領了個清閑官職,卻也算是在宮中站住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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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妃因此十分歡喜,這些事兒,對于上官卓來說倒沒什麼感覺,他唯一覺得有些開心的,便是元娘可以時時進宮了。
慧妃膝下無子,唯有一個養子上官卓,她倒是拿來當眼珠子似的疼愛着,可惜上官卓到底大了,跟着她的時間也短,母子二人雖然也算是親近,可若說起來真的情深,倒也沒有。
更何況,親侄女兒是不一樣的,且又是一個讨人喜歡的親侄女兒。
所以,慧妃時不時的便會将梅元娘接到宮中來,她知道梅元娘的性子,生怕這兩個孩子會鬧矛盾,卻不知正合了上官卓的心思。
日月流轉,草長莺飛。
轉眼便是五年過。
五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當年那個會帶着他上山爬樹,下水捉魚,什麼搗蛋事兒都做盡了的梅家小姐,如今也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隻不過,性子倒是沒怎麼變。
“你也沒變呀,還是一如既往的……悶!
”
正是午後,少女托着腮,看着正在畫畫的上官卓,搗亂似的拿毛筆在紙上加了一道。
瞬間便毀了他這一幅畫。
上官卓卻隻是好脾氣的笑了笑,道:“别鬧。
”
這是國學夫子交代下來的作業,他好容易才畫的順手了,誰知又被小姑娘毀了。
不過在看到她撇嘴無趣的樣子,複又加了一句:“待我畫完,偷偷帶你去文林苑可好?
”
文林苑是皇子們上課的地方,尋常人是不得進的,連内侍也不成,更何況是梅元娘了。
可她早先便看中了文林苑裡面那一顆酸棗樹,惦記着要去偷棗兒吃,已經跟他念叨好幾次了。
果不其然,聽得上官卓這話,梅元娘眼中笑意瞬間便多了幾分:“當真?
”
見上官卓點了點頭,她忙的伸出手來,笑眯眯道:“拉鈎。
”
眼前姑娘笑的時候,酒窩甜的醉人。
上官卓總覺得她身上帶着蜜,不然怎麼一看到她,他就覺得心裡都是甜的?
“好,拉鈎。
”
得了他的應諾,小姑娘果然不再搗亂,隻乖乖巧巧的坐在他的門檻上,手裡還拿了一把不知從哪兒淘來的野草,綠色毛毛蟲似的,在她的手中變換着,像是在編什麼東西。
上官卓看不真切,隻是看着她窈窕的背影,重新整理出來的紙張,到底沒能畫出夫子要的江山圖。
而成了一副美人卷。
上官卓到底沒能帶她去摘棗。
等到他終于收起自己那些心猿意馬的心思,連帶着将那一幅畫都好生藏好之後,才調整表情,打算帶小姑娘出去,便見内侍先來了。
“給殿下請安,給梅小姐請安。
”
上官卓點頭應了,問道:“何事?
”
“梅夫人來了,請梅小姐過去呢。
”
上官卓神情微怔,心中瞬間蔓延出幾分苦澀來。
是了,她又不是宮裡的孩子,這幾日不過是進宮來陪慧妃,可又不能在宮裡長住。
這兒又不是她的家。
還不等他說什麼,便見梅元娘先苦了一張臉,一下藏到上官卓的身後,搖了搖他的胳膊,道:“韶哥哥,我不想回去,我娘這是想抓我回去讀書呢!
”
還是在宮裡自在,回家了就得看女則女戒,她頭都大了!
小姑娘這模樣,倒是逗樂了他,笑着搖了搖頭,道:“好了,本宮與你同去,可好?
”
他見小姑娘不樂意,心裡倒是有些歡喜,面上卻依舊是溫柔和軟:“夫人過來,你總不能不見吧?
”
見狀,梅元娘這才不甘不願的點頭:“那好吧……”
她期期艾艾的陪着上官卓過去,便見自家親娘拿眼睛剜了她一下:“混賬丫頭,你竟敢跟殿下走一起?
還不給殿下賠罪!
”
按着規矩,站在上官卓身邊,梅元娘是應當錯後半步,以示尊卑的。
可她卻貼着上官卓,絲毫不将那些規矩放在眼裡。
梅夫人吓了一身的冷汗,反倒是慧妃掩唇輕笑:“好了,這有什麼的?
兩個孩子玩兒的好,不在意這些。
韶兒,元娘,來這裡坐吧。
”
梅元娘聞言,頓時沖着自家親娘眨了眨眼,繼而笑嘻嘻的貼上了慧妃:“還是姑姑好,您看看我娘,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大街上撿來的呢,對我這麼兇!
”
她說着,又皺了皺鼻子,蹭了蹭慧妃,道:“您說,我這麼可愛,我娘怎麼舍得呢!
”
慧妃被她蹭的直樂,寵溺的點了點她的鼻尖,道:“你這個鬼靈精。
”
一旁的梅夫人見狀,也無奈的笑道:“娘娘,您這算是瞧見了吧,旁人家的都是養個貼心小棉襖,唯獨咱們家不一樣,這是養了個小白眼狼!
”
上官卓坐在那裡,也不搭話,卻在心裡反駁。
哪兒是白眼狼,分明就是糖漬的梅子,酸酸甜甜的,一路從喉嚨到了心裡。
小姑娘沖着他悄悄地做鬼臉,引得上官卓的唇也彎了彎。
這麼可愛,哪兒有人舍得待她不好?
連他都覺得,便是她要天上的星星,他也肯架個天梯,爬上去給她摘。
梅元娘到底還是讓梅夫人帶走了,梅家身在上京,慧妃便是再喜歡她,也不好讓人家親生母女日日分别。
倒是梅元娘的一雙眼紅的,讓她格外心疼,因笑着哄:“過些時日便要秋狩了,屆時元娘随着一塊去,讓韶哥哥帶着你一塊玩,好不好?
”
梅元娘得了這個應諾,頓時便笑着應了,她偷眼去看上官卓,便見對方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
待得她心滿意足的走了,慧妃則是輕輕歎了口氣,道:“這孩子,眼見得都要及笄了,還是小孩兒一樣。
”
上官卓罕見的搭話:“她很好。
”
聞言,慧妃詫異的看了他一眼,旋即笑道:“本宮當年還以為你會讨厭她呢,畢竟這孩子的确鬧騰。
”
那時候,她才将上官卓接到自己身邊。
她沒有兒女,也不知道怎樣照顧孩子,因着自己身體的緣故,原本沒想過這輩子會有子嗣緣的。
這宮裡爾虞我詐,可也有難得的實誠人,上官卓的生母淑妃便是其中一個。
身為四妃之一,卻是個脾氣好的,溫柔的能滴出水兒來,且對她也多有照拂。
也正是因此,在淑妃死後,她才向皇上争取了一番,将這孩子養在了自己的名下。
她那時候小心翼翼,生怕這孩子被自己養歪了,又怕養的跟自己離了心,整日裡愁的頭發都開始掉。
誰知道梅元娘這小丫頭也是淘氣的很,不但将宮裡的花花草草都給破壞了一遍,甚至還在做出帶着他去禦花園撈錦鯉來炖的混賬事兒。
慧妃又驚又怕,既怕這兩個孩子有什麼閃失,又怕上官卓不耐煩小姑娘,所以懲罰的時候,她便不顧小姑娘的求饒,嚴厲的要懲治她。
誰知,護着梅元娘的倒成了上官卓。
他一本正經的将小姑娘護在身後,對她道:“母妃罰兒臣吧,是兒臣想吃魚,逼她去的。
”
這話慧妃哪裡信,再看小姑娘在他身後笑的一臉狐狸似的,越發無奈了幾分。
最後,兩個人都被罰去了佛堂,可那之後,關系反倒是越發的好了起來。
慧妃念及往事,又忍不住感歎:“如今你們都這麼大了,母妃也老了。
”
聞言,上官卓神情溫柔道:“母妃不老,兒臣覺得您很好看。
”
這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倒顯得誠懇且令人信服。
慧妃寵溺的笑了笑,道:“你如今跟元娘接觸多了,倒是越發嘴貧了。
行了,時候不早,你也快回去歇着吧,明日你父皇不是還要考較你的功課麼?
養足精神,莫要讓你父皇失望。
”
上官卓應聲,與她寒暄兩句便去了。
隻是路上想起來一件事,便又折返了回去。
她的殿外一向不大喜歡有人伺候,如今更是空無一人。
上官卓才要擡腳走進去,卻聽到了慧妃的聲音:“這兩個孩子倒是有緣分的,你說将來,他們會不會成一對?
”
他的腳步頓時便停了下來。
他覺得,自己的胸膛裡被塞進去了一群兔子,這會兒瘋狂的在來回蹦跶,快要将他的一顆心都給踩塌了。
上官卓甚至記不清楚自己是怎麼回的寝殿,他隻記得,自己一夜未睡,足足寫了百餘遍清心訣,可滿眼都是那個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