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章節 第12章 夢魇
誰知聽得他的話,秦峥抿了抿唇,非但沒有同意,反而制止了他的動作:“無妨,先放着吧。
”
那一瞬間,他沒來由的想起方才顧九的表情,小姑娘眉眼羞赧,帶着些微的憤怒,可那模樣非但不兇,反而有幾分好玩。
他眼中有笑意一閃而過,旋即不等蘇辰說什麼,而是起身道:“走吧。
”
自家主子當先出了門,且臨走前還随手将瓷瓶扔到了一旁的暗格内。
這一番操作行雲流水,直看的蘇辰目瞪口呆,好一會兒才道:“是,屬下遵命。
”
隻是心裡卻是腹诽,他不過送一趟表小姐的功夫,自家主子這是魔怔了?
……
秦峥是不是魔怔了,顧九不知道,但她現在卻是要魔怔了。
回房之後,她連晚飯都沒吃,讓劉嬷嬷她們下去歇着,自己則是抓着頭發歎氣。
怎麼就這麼蠢呢?
就這一天,她做了多少蠢事情!
先是在他面前哭被他誤會,再是給他使絆子被他識破,現在再想起他說的晚上還要過來的話,顧九隻恨不得拿一塊豆腐撞死算了。
分明說好要遠離這人的,怎麼就背道而馳了呢。
顧九歎了口氣,隻覺得太陽穴都是發脹的疼。
因着他說晚上要過來,她現在不但不想吃飯,連覺都不想睡了。
趙嬷嬷在外面問了白術原委,然而兩個人都是一樣的一頭霧水。
她想了想,到底還是進門來,寬慰道:“小姐多少也吃一些吧,方才老奴聽咱們門房小厮說世子爺出去了,想來是趕不及陪您吃晚飯的。
”
這于顧九而言,簡直算是一個好消息了,因怕趙嬷嬷擔心,顧九還是讓她傳了晚飯,吃了一點之後,便借口自己要休息,先躺下了。
隻是在床上翻來覆去到了後半夜,室内燭火都陷于昏暗,她都沒有睡着。
這一夜,秦峥并沒有回來。
更夫模糊而遙遠的聲音報二更天的時候,顧九的意識也漸漸的模糊了起來。
繼而沉到了厄長的夢中。
她清晰的知道,自己是在做夢,且還是死前的那一個早上。
那時她已經嫁給秦峥五年了,雖還是分房而睡,可夫妻二人私下的關系卻不再如開始那般相敬如冰。
至少,秦峥偶爾會留下來跟她一同用晚餐,且還能美顔溫和的同她說話。
那天是初一。
她信佛,每逢初一便要去寺廟進香。
他難得的一大早過來,那時她正在梳頭。
白術拿了兩個簪子給她選,她有些猶豫不決,卻聽得身後男人聲音溫潤:“這支珊瑚藍的發簪更配你些。
”
顧九從銅鏡裡看去,隻見男人的眉眼似是藏了萬千星河,眸光深邃,讓她的心跳都快了幾分。
她想說什麼,動作卻先于話語,直到将那跟珊瑚藍的簪子戴好,才羞澀道:“世子爺的眼光,必然是好的。
”
秦峥抿唇一笑,走到桌前陪她用了早膳,臨出門時似乎有話要說,最終卻隻道:“你路上小心,待回來,我有話同你說。
”
私下裡,他幾乎沒有用那種态度跟自己說過話,那樣的溫和,讓顧九仿佛被神明眷顧一般,受寵若驚。
甚至送她上馬車的時候,他還誇贊了一句:“今日甚美。
”
因着他的話,她一路上的心情都是飄飄然的,就連踏入寺廟時,都覺得自己亵渎了神明——怎能在滿天神佛之處,想男女情愛呢?
然而大抵也是因着她亵渎了神明,所以報應來的更快。
回去的路上,馬車被賊人包圍,白術以命相護,卻終究不敵,被他們擄到了一處荒廢的山神廟内。
她被賊人打暈,醒來時雙眼被蒙,眼前黑漆漆一片,白術的哭喊和賊人的調笑,讓她的意識逐漸清醒。
“你們可是要求财,放了我,多少錢我都可以給!
”
然而那些賊人聽到她的話,卻是笑的越發猖狂:“小娘子,我們可不求财,隻求色。
”
男人帶着煙味兒的手從她臉上滑過,讓顧九一陣作嘔,而他們接下來的話,卻讓她如墜冰窟。
“不愧是世家養出來的女人,這模樣标緻,滑嫩的豆腐一樣,青樓頭牌都比不上!
這秦峥還真是舍得,為了榮華富貴,這般标志的小娘子都舍得送出去給人糟蹋!
”
顧九隻覺得耳邊一陣嗡鳴,連他們的話都聽不真切,顫聲問道:“你們說什麼?
”
許是她這模樣取悅了那些人,就聽得那人興緻頗高的笑道:“小娘子,明告訴你,咱們可不是什麼土匪,是正正經經的官家人,不過麼——有人出錢讓我們扮土匪,咱們兵營裡又吃緊,隻好照做咯。
倒是可憐了你跟你這貌美丫鬟,若是我媳婦,怕是旁人瞧一眼都得拼命,偏偏到了那大理寺卿的手裡,居然就這麼随随便便送人玩兒了,啧啧。
”
那人話裡說着可惜,語氣中卻滿是興奮。
他話音未落,一旁便有個粗犷的聲音鄙夷道:“你懂個什麼,那可是泰安公主,要是泰安公主肯招我做驸馬,别說一個小娘們了,我老娘都肯送人!
”
衆人又是一陣獰笑,顧九卻隻覺得似被扔進冰水一般,渾身發抖,拼命掙紮道:“不可能,你們放開我,你們這群賊人,我要見秦峥,我要回去見他!
”
然而她的力氣哪裡比得過那群土匪?
不過瞬間便被重新摁在了地上,泥土髒了她的衣裙,沾染了她的臉頰,而那些惡臭的手……
她精心盤好的發早已散開,蒙着雙眼的發帶掙脫開來,光亮的刺眼,男人們下流淫邪的目光和動作,還有一旁渾身是血氣息微弱的白術,讓她雙眸赤紅,如潑婦般對那些人又抓又咬。
一片混亂之中,不知誰被她打中,嘴裡罵罵咧咧:“臭婊子,老子打死你!
”
而意識的最後一刻,是滿手的鮮血。
那早上被秦峥親手選中的珊瑚藍發簪,插進了自己的脖頸,她雙目圓瞪,以最凄慘的方式,死在了這個破廟之中。
……
顧九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脖頸的劇痛似乎還殘留在體内,她顫抖着擡起自己的手,白嫩如玉,十指纖纖。
沒有血。
貼身的小衣早被冷汗浸濕,那些肮髒的下流的眼神和男人一瞬間消失無蹤,唯有滿室的靜谧。
夜涼如水,窗外月光灑落進來,室内陳設影影綽綽。
顧九驟然脫力一般,整個人重新倒在了床上。
是夢。
可她卻知道,那是前世裡,她真正的死因。
嫁給秦峥五年,她吃盡了一輩子所有的苦楚。
那天早上,她以為那顆石頭終于被自己焐熱。
她帶着對未來的希冀,帶着滿腔的虔誠去了寺廟。
然後死在了那個荒廢的山神廟内。
用的還是早上他親手選的簪子。
顧九雙眸赤紅,隻覺得滿腔的恨意無處發洩,最終隻是死死地咬着錦被,連兩腮都是酸的。
她的指甲在手心掐出了深深地月牙痕記,可饒是這般疼痛,都無法将那些恨意逼退。
心疼的幾乎在抽搐,顧九覺得自己近乎窒息,然而這樣的痛感,卻又在提醒着自己,她還活着。
她真切的活過來了,白術沒死,她沒死,顧家還在,那些悲痛的過往,都還未曾發生。
現下才是初春,分明室内的地龍還未熄滅,周遭都是暖意融融的模樣,可偏偏顧九卻覺得自己極冷。
那種深入骨髓的寒意,讓她整個人都蜷縮在一起,緊緊地抱着被子,仿佛這樣才能讓她好受一點。
她想,自己是真的傻啊。
不過是因着秦峥對她表現了半分好感,她就開始心神意動,忘記了前世自己的慘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