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着畫上女子穿着的那種杏色旗袍,玲珑的腰身被勾勒得恰到好處。
厲鬼以為自己會看到一個血肉模糊的女鬼,可是,不是。
他怔怔地看着她,看癡了。
旗袍女鬼擡頭望向這邊,眸子平靜,聲音也很平靜,喚了他一聲,“阿毅……”
厲鬼聽到這一聲“阿毅”,渾身顫抖,無法自已。
“珑兒,珑兒……”他捂住臉,表情似喜似悲,最後混雜在一起,看起來竟有些扭曲。
“阿毅,這麼多年了,别再折磨我,也别再折磨你自己了。
”女人輕聲道。
兩百年了,還不夠嗎?
她看着他一天天越來越瘋狂,變成了一個怪物,她很難過,但她生前都改變不了什麼,死後又能改變什麼呢?
叫做阿毅的厲鬼眼裡的茫然和癡迷陡然消失,被蝕骨的恨意代替,“不可能,永遠不可能!
你這個下賤的肮髒的女人!
我恨你,我恨你!
”
……
兩百年前的筝籠村還叫燈籠村,是一個很富裕的小村。
小村裡的村民世代做燈籠,他們做的燈籠遠銷各地,十分有名。
尤其坐落在山頂上的這戶韓家,韓家能做出一種玲珑剔透、觸感極佳的燈籠,千金難求。
那時,十六歲的餘月珑跟着母親來這邊避難,認識了當時十七歲的韓毅。
兩人一見鐘情。
衆裡尋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他們的初見就是這樣一首詩。
餘月珑的母親帶着她,一個人很辛苦,加上舊疾發作,不到一年就去世了。
母親去世後,餘月珑一人孤苦伶仃,無處可去,去了韓家做長工。
當初一個回首便已記在了心上,如今同處一個屋檐,更是日久生情。
一見鐘情加日久生情。
那時的韓毅愛慘了餘月珑。
後來,他拉着餘月珑跪在父親面前,求他成全。
韓家是村子裡的大戶,按照當時門當戶對的習俗,餘月珑是不可能嫁過來的,頂多做姨太太,可是當時的韓父隻是露出一個十分古怪的笑容,便欣然答應了。
韓毅迫不及待地跟心愛的女人結了婚,他們一起做燈籠,一起繪制燈籠畫,他們一起度過了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歲月。
每個夜晚,他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撫摸愛妻的身體,親吻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膚,與她抵死纏綿,聽她那動聽的嗓音喑啞着一聲聲地叫他“阿毅”。
骨子裡,他就有一種肌膚癖,他喜歡愛妻的這一身冰肌玉膚,這讓他無比着迷。
年輕單純的韓毅從未想過,祖傳的那千金難求的燈籠竟是那樣做出來的!
在他二十歲生日那天,韓父将他帶去一間密室,用氣息尚存的丫鬟來做實例,給他從頭到尾演示了一遍。
韓父做這種事情的時候,臉上竟帶着愉悅的表情,甚至還哼着小曲。
可是韓毅吓壞了,他罵他是殺人狂魔,罵他瘋了。
這項祖傳的工藝,韓毅打死不學。
韓父生氣了,那一晚,用陰測測的目光盯着兒子看了很久。
他說:“這是我們老韓家祖傳的工藝,你必須學。
孩子,你會愛上它的,當年我也很厭惡,可是現在,我很享受,咱們韓家流着的血液會告訴你,你愛它,勝過愛這世上任何一個東西。
”
韓毅當然不信,就算真有什麼血液遺傳,他也絕不會做這種喪心病狂的事情!
可是後來,事情的發展超乎了他的承受能力。
他看到自己疼到心尖上的女人……像無數次取悅他一樣取悅别的男人。
他憤怒到吐血,曾經美好幹淨的女人變成了他最唾棄的人。
那一晚,他的信念塌了,血液裡有什麼東西在蠢蠢欲動。
為什麼要背叛他,他對她那麼好,那麼好……
怎麼樣才能不背叛呢,對,将她做成照明的燈籠,将她的靈魂困在燈籠裡。
這樣,她就永遠不會背叛他了。
這個念頭變得越來越清晰。
最後。
他還是忍住了。
或許這其中有什麼誤會,他想再給她一次機會。
不曾想到,第二天,她跟個沒事人似的跟他打招呼,親人地叫他阿毅,臉上沒有半分背叛他的羞愧!
他開始沉迷于做燈籠,對她越來越冷淡。
韓父第二次問他的時候,他依舊拒絕。
随後那個女人竟愈發肆無忌憚了。
她一面對他濃情蜜意,一邊卻繼續背叛着他!
那一夜是七夕,他做了一盞她最喜歡的兔子燈籠,想給彼此最後一次機會。
他想告訴她,他不介意,隻要她知錯能改,之前的背叛他可以忘掉。
然後,他們兩個搬離這兒,找個沒人的地方重新開始。
可是,他的兔子燈籠最終還是沒能送出去。
七夕的那天晚上,她沒有赴約,她又跟那個男人厮混在了一起。
他一個人提着兔子燈籠在外面坐了很久,最後,他親手燒掉了它,就像燒掉了曾經犯過的傻。
憤怒達到頂點,韓毅心裡那根弦終于斷了。
他破門而入,雙眼發紅地看着他們。
“我早就跟你說過,這天下就沒有什麼真感情,尤其是女人,千萬不要當真……”這是那個男人的話。
那一晚,他羞辱淩虐了餘月珑,徹徹底底對這個女人死心。
世上的女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都是供人把玩的玩意兒!
然後,他顫抖着雙手,在韓父的指導下,完成了自己人生中真正意義上的第一盞燈籠。
可是,他失去了最愛的人啊,他恨韓父,所以他也殺了他。
餘月珑不是個好東西,那男人也不是好東西,都該死!
他成了韓家的新老爺,性格變得越來越乖張孤僻,也越來越癡迷于祖傳的這項手藝,手上的人命也越來越多。
在他這項手藝登峰造極的時候,他的罪行也暴露了。
他按照祖傳的秘法自戕而死,死後變成了厲鬼,用厲鬼之軀殺的第一個人就是忠心于韓家的管家,把管家變成了自己的傀儡,讓他為自己做事。
他對餘月珑始終有着不可磨滅的恨意,所以他将她的燈籠高挂在院中,讓她親眼看着他如何疼愛其他女鬼,如何極盡溫柔,而她隻能龜縮在那小小的空間裡,為自己曾經的背叛後悔!
可是,不管他怎麼刺激她,她都沒有給出任何反應。
他想放她出來,卻又怕看到她血肉模糊的樣子,因為他做第一件工藝品時很生疏。
他怕看到這樣的餘月珑。
就這樣荒唐度日兩百多年,再次看到曾經那個燈火闌珊處讓他一見鐘情的女人,韓毅腦中那些封存的記憶全都蹦了出來。
他驟然發現,他對這個女人的愛從來就沒有消減過,他愛她,愛之愈深,恨之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