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時常想,當初如果用盡手段求她留下,是不是不會一别就是永遠。
”
榮文武低哂:“可她比我灑脫……她說走,便不肯回頭,簽下離婚書,我攔截了她兩次的航班……她便悄悄尋了船……我帶人趕去……她抱着孩子站在船舷上說……她不想恨我……”
兩鬓斑白,卻依然高大的男人擡手按住眼,低低地自嘲地笑了,笑得眼淚都從指縫裡溢出來。
“我身上一共三十六處傷痕與彈孔,無數次,我躺在血裡,抱着槍想着,我還沒和她一起看明天……我不能死……不能死……我要帶着弟兄們殺到勝利的時候……”
可他渾身是傷、艱難地、蹒跚着殺回來了,天也亮了,她卻要走了。
“她走得這樣幹脆,這一别,便是永不複見,我甚至沒有辦法在墓前送一束她喜歡的薔薇……”
他喑啞地說。
他們結婚的時候,房子周圍種滿了薔薇。
她喜歡,他就親手種了一個院子的薔薇,可惜沒有等到花開,他便去了戰場。
他活着回來,她有了孩子,可卻永遠等不到花開。
甯二夫人深吸一口氣,心潮起伏,她别開淚流滿面的臉。
是的,竹君那樣冷靜清醒的女子,做了決定便不會回頭。
周家大小姐,愛上窮學生的秘書,與他志同道合,便一意孤行地嫁了。
前半生,竹君為她的理想與愛而活,恣意熱烈。
後半生,她要擔當起家族與父親的遺願,便轉身毫不猶豫地離開摯愛。
竹君那樣清醒與有遠見的人,大約彼年,已經從越來越緊張的國際形勢中預判出了——
此番遠渡重洋,隻怕是出去了,十有八九再無法與國内有任何聯系了。
從此遙遙無歸期……
竹君不想因為她身在海外,連累榮文武,索性簽下離婚書,一刀兩斷。
甯二夫人看着面前紅了眼的滄桑男人,閉了閉眼。
但……
又能怪榮文武不随竹君離開嗎?
他身上三十多處舊傷,守着他和竹君撕破黑暗時代的夢。
他脫不下戎裝,守着千千萬萬殺身成仁,化入星河萬裡戰友們關于“明天”的夢。
所以,他們于時代洪流之中,生死之中深愛過,然後擦肩而過……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顔辭鏡花辭樹。
……
甯媛靠在窗下,也忍不住紅了大眼睛,心中滿滿的震撼和遺憾。
民國的愛情啊……十有九悲。
可這樣的愛情,真的震撼人心。
她下意識地看向一邊的榮昭南。
他不知道去什麼時候弄了一頂前進帽,就這麼半扣在臉上,叫人看不見他的表情。
可是……
他整個人都繃着,貼在她的身邊,身體居然在微微發抖,下巴明顯有水痕。
甯媛沉默着,慢慢地靠過去一點。
……
屋子裡,甯二夫人深吸一口氣,冷靜了不少:“好,我可以理解你和竹君離婚的原因,時代是不可抗力,一旦她走,你們便再無可能有交集和聯系。
”
一直到這兩年,被堵截圍困的國際形勢才緩和,否則她也不至于幾十年沒辦法回來找甯媛。
"但是,你為什麼那樣對昭南,那是竹君給你留的孩子,她為什麼把孩子送回你身邊,難道你不知道嗎?
"
甯二夫人雖然神色沒有之前那樣冷峻。
但她卻依然目光銳利地看着他:"據我所知,竹君和你離婚沒幾年,你就再娶了,看來這份深情也不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