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差們下手是狠,一天提審三次,次次綁在刑架上。
反正大人們不管,皇上也不想要這個兒子了,那就給大家出口氣呗!
刑架一上,百十來種刑罰挨個往上招呼,什麼人他也受不了。
陸辭秋示意官差把牢門打開,她走進去,蹲到燕千雲身邊,伸手把他垂在額前的頭發往後撥了撥,好歹露出來一張臉,多少能分辨出這是什麼人了。
燕千雲也看了她一眼,待看清楚來人是誰之後,還松了口氣,說:“你來了。
”
陸辭秋點頭,“嗯,我來了。
是不是很慶幸不是官差來提審你?
”
燕千雲苦笑了一下,“是啊,一個時辰前剛折騰了一遍,再來一回我怕是挺不過去。
當然,要真挺不過去就好了,死了也是解脫,不用沒完沒了地受折磨。
可偏偏刑部那些人,把刑罰掌握得恰到好處,每次我都覺得自己要死了,他們就停下了,還能用藥給我緩一緩。
”他一邊說一邊再看陸辭秋,然後無奈地道,“對,我是活該的,不用你提醒,我活該被折磨。
”
陸辭秋再點頭,“确實活該,你隻是一個人受苦,可如今望京城至少三成百姓家裡都死了人。
所有人都在極大的悲痛中進行着家園重建,頭七那天,哭聲震天,每一個角落都可聞。
六殿下在牢裡也能聽到吧?
這些全部都是拜你所賜。
”
燕千雲老半天都沒有說話,雙眼直視地面,不知道在想什麼。
陸辭秋也不急,起身,在官差搬來的椅子上坐下,然後揮揮手,讓官差退了。
然後她主動跟燕千雲說:“古縣那邊,惜玉已經跟家裡人彙合了。
有我二叔二嬸照顧着,你放心。
”
燕千雲終于又有所動,他向她看過來,說:“我說想見你,就是想問問,她好不好。
你既說她由你二叔二嬸照顧着,我就放心了。
至于望京城的死傷……對不起,是我的錯。
”
陸辭秋搖搖頭,“天下是你們燕家的,你不需要跟我說對不起。
你對不起的是你自己的子民,還有你的父親和兄弟。
當然你也對不起我,因為我也在那場戰争中受了傷。
所以這件事情一定要有一個人承擔罪責,付出代價。
我其實是不想來見你的,因為沒有意義。
你必死,沒得商量。
但我之所以來了,一是因為我覺得惜玉的事情有必要和你說一下,日後我再見到惜玉,也能和她說說你的結局。
二是,六殿下,我很想問問,你是不是真的沒有腦子?
”
這是陸辭秋一直都不明白的地方,“你身為皇子,從小無論是皇家還是馮家,都給你請了最好的先生,讓你接受了最好的教導。
你還遊曆天下,見多識廣。
這樣精心教養出來的皇子,怎麼可能上了陸蕭元的當?
你是真覺得懷北人隻要一座金黎城?
還是說你從本心上就想毀了南嶽天下,給懷北人做個嫁衣?
再者,就算隻是一座金黎城,身為一國之君,也斷沒有将己方城池拱手讓人的道理。
你此番讓出一座金黎城,史籍上就會重重地給你記上一筆。
就算你讓人将這件事情從史籍上抹去,世人皆知的事情也不可能瞞天過海。
所以我很想問問你,究竟是怎麼想的?
”
燕千雲也仔細琢磨了這件事,最後無奈地說:“其實我知道引懷北人圍攻望京城,我就算坐上了皇位也隻是個傀儡皇帝。
何況懷北人是不會甘心于隻要一座金黎城的,他們都到了望京城,怎麼可能再回去北地。
我隻是沒有辦法,這麼多年都在準備着同一件事情,到最後如果不做,那些跟着我的老臣、幹将,誰都不會放過我。
有些事不是我想做,而是很多人在推着我做。
他們打着為馮家報仇,為我母妃報仇的旗号,要挾着我不得不走上一條不歸路,我身不由己。
當然,也不全是别人的錯,我也有錯。
但我的錯不是決策失誤,而是我到後來,有那麼一段日子,是真的想毀了南嶽,毀了給予我權勢和财富的燕家。
原因很多,很多都是陳年舊事,我也不想提了。
陸辭秋,你很有本事,能勝了那懷北太子,最終将望京城保了下來。
我也不想知道你是如何做到的,我隻求你幫我好好照顧惜玉,日後為她擇一良婿,讓她好好的過完這一生。
你放心,我從來沒有動過她,隻要你不說,她不說,就沒有人知道她曾經住在羽王府。
至于陸傾城,我不操心,因為以你的手段,你絕不會留她還活在世上。
陸辭秋,回頭你把我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講給惜玉聽,她本就不喜歡我,聽了這些事情之後,會更憎恨我。
恨我就好,那樣就不會傷心,我也能走得安心一些。
羽王府有很多東西,我都提前收了起來。
等事情平息一些,會有人送到你面前的。
那些東西是我留給惜玉的,算是她的嫁妝。
以後她帶着那些嫁妝出嫁,到了婆家也不會因為嫁妝太少過于委屈。
當然,我知道你斷不會讓她委屈,便隻當是我的一份心意吧!
”
他說完這些,又低下頭,再也不說話了。
陸辭秋也沒有再問他什麼,隻是在臨走之前告訴他:“惜玉跟我說,她喜歡你。
”
陸蕭元的死在望京城内引起了很大轟動。
燕千揚主持大局,将陸蕭元在午門外鞭屍三天三夜,鞭到最後骨頭都散了架。
最後,由一位兩個兒子都死在北地戰場上的老父親上前,親手砍下了陸蕭元的頭顱,再由官兵懸挂于北城門上。
這一次,連小孩子都沒有被大人蒙上眼睛,甚至還有人特地牽着孩子的手指着上方的人頭說:“你記住了,那個人是賣國賊。
他出賣自己的國家,幫着外敵殺害自己的同胞手足。
這就是賣國賊的下場,你一定要記住這個下場。
等你長大,娘親不指望你成為多麼厲害的人物,但至少你要做一個好人。
我可以接受你的平庸,但我絕對接受不了你昧着良心做事。
”
假的康氏,屍體被拖出城外一起燒了。
陸蕭元的那副骨頭架子,有人來問陸辭秋如何處置,問她要不要送回古縣祖墳去。
如果她提出想要入土為安,也不是不行。
但陸辭秋沒要,陸蕭元是她這具身體的父親,卻不是她的父親。
那個人跟她一點關系都沒有,她為什麼要給他收屍。
何況古縣祖墳還能保得住麼?
陸蕭元罪名已定,古縣老宅那些人也抓進去大半。
一個失去了靠山的家族,怎麼可能還擁有整整一座山頭做為祖墳。
所謂牆倒衆人推,那鹹州知府也不傻,怕是這邊的消息一傳回去,他對陸家老宅的打壓力度會更大,查出來的案子會更多。
那座老宅啊,幾乎人人手上都有人命,根本用不着朝廷去誅九族,自己就能把自己作死。
這些都已經不是她想去思考的事情了,官府自有官府的方法。
而她在意的,是陸蕭元真正的去向,和那懷北太子究竟有何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