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還是坐上了燕千絕的宮車,修染趕着宮車離開之後,扒在門縫裡往外瞅的陸家門房松了口氣,念念叨叨地說:“可算走了,一看到宣王府的宮車就害怕。
”
邊上有人聽到了,就跟着附和:“可不是麼,雖然來過很多次了,但還是莫名地覺得有壓力。
你說咱們好歹也算是相府門前的三品官,怎麼還這麼沒出息呢?
”
那人就道:“相府能跟王府比麼?
何況那還是宣王府,是十一殿下。
這天底下誰不怕十一殿下?
我聽說連皇上都怕呢!
哦對了,好像咱家二小姐不怕,咱家二小姐可真厲害。
”
“你說,這麼晚了,二小姐跟十一殿下幹什麼去?
咱家老爺以前還會管這個事兒,還因為二小姐晚歸生氣過,現在怎麼不管了呢?
”
“管不了吧?
畢竟是十一殿下給帶出去的,誰敢管?
再說,二小姐自己也厲害,敢跟老爺頂着幹,老爺每次都輸。
所以這人啊,還得腰杆子硬,還得有脾氣。
”
天差不多全黑了,兩個門房起初說話還壓着聲音,後來可能是看四周沒人,膽子也大了起來,說話聲音也放開了。
特别是在說到“老爺管不了二小姐”時,似乎很興奮,還笑了起來。
但這笑明顯是嘲笑,是對老爺的嘲笑。
如今的陸家,已經到了門房都在嘲笑一家之主的程度,可惜一家之主卻沒有自知之明,依然認為自己在這個家裡是頂天立地的存在,是這些人活下去的根本。
殊不知,有越來越多的人,心已經開始往陸辭秋那邊偏了去。
角落裡,一個人影默默走開,往後院兒去了。
那是陸蕭元新收的通房丫鬟,素言。
素言最近特别喜歡無聲無息地聽牆角,随着身份的變化,這府裡除了陸辭秋的院子以外,幾乎每一個地方她都可以去。
就連老夫人的百蘭院兒都有兩個丫鬟同她交好,時不時地能讓她進去轉轉。
當然,得在老夫人和常嬷嬷都沒看到的情況下。
她之所以落下了這個毛病,是因為她覺得自己從前身份低微,終日裡隻能在康姨娘的院子裡走走,最多就是去一趟五小姐的院子送送東西或是傳個話什麼的。
康姨娘平時出門常帶的也不是她,她就像一隻籠中的小鳥,怎麼都飛不出去巴掌大那麼一塊地方。
她不是一個安于現狀的人,她常常會想,康姨娘一個唱曲的,居然就能嫁進丞相府做姨娘,還生下了丞相的女兒。
這就相當于一步登天,從下三等人變成了高貴的人。
縱是當年的康姨娘很漂亮,可那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現在康姨娘已經人老珠黃,看起來還沒有她漂亮。
憑什麼一個唱曲的都能如此高貴,她卻是最下賤的奴才?
現在好了,她也是丞相枕邊的人,雖然還沒有名份,但是她不急,隻要她夠努力,總會有機會的。
不過這個努力也得有方法,有目的性的去努力。
在這座府裡,她唯一能夠依靠的就是相爺,所以她告誡自己,無論如何都要時時刻刻為相爺着想和打算,她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必須跟相爺有關,要讓自己成為相爺身邊有用的人。
在這座府邸,相爺不能走遍每一個角落,但是她可以。
門房的話被她聽在耳朵裡,很快就傳到了陸蕭元耳邊。
清意閣裡,素言一邊替陸蕭元更衣一邊對他說:“最近府裡總有人說老爺管不住二小姐,也管不了二小姐。
每次老爺跟二小姐吵架都是二小姐赢,二小姐才是這府裡真正說得算的人。
那些人言語間對老爺多有不敬,更是帶着嘲笑之意,奴婢偶然聽見了,心裡很不是滋味。
”
陸蕭元大怒,“何人如此大膽,竟敢在背後編排本相?
”
素言趕緊安慰道:“老爺别急,奴婢與您說這個事,也不是為了讓老爺去追究誰。
說句不怕老爺生氣的話,如今府裡抱有這樣想法的人多了去了,老爺是可以打了罰了,但打罰一個兩個沒什麼,若是十個百個呢?
相府有奴一百餘人,老爺總不能都給打了?
”
“難不成這整個府邸的奴才都是這樣看本相?
那本相便幹脆将所有人都換掉。
”
“老爺,那是不成的。
”素言柔聲細語地同他說話,手上也沒閑着,正在給他系扣子。
“老爺說得都是氣話,實際上卻是不成的。
雖然主子趕走奴才天經地義,但趕走一個兩個的沒什麼,如果整個府邸的人都趕走了……老爺,人多口雜,咱們家的聲譽還得要呢!
那些話關起門來自家說說不是什麼大事,如果他們到外頭去說,那可怎麼辦啊!
”
陸蕭元氣得直咬牙,“那就都殺了!
”
“總不能一百多人都殺了。
”素言輕歎了一聲,“說到底還是二小姐太強勢了,也太不懂得給老爺留顔面了。
就算要吵,也是關起門來悄悄的吵,哪有站在院子裡當着下人的面就開始吵的。
老爺是當朝丞相,是跺跺腳京城都能顫三顫的大人物,誰能想到在家裡竟被自己的女兒那樣折辱。
奴婢當時還是康姨娘身邊的丫鬟,聽說了這樣的事也隻能幹着急,卻不能站在老爺跟前安慰,現在想想心裡都難過得緊。
”
她說到這裡抹了幾下眼淚,抹得陸蕭元也生出了一番感慨:“你那時就想安慰本相嗎?
”
“嗯。
”素言低垂着頭,臉頰微紅,“打從奴婢入府侍候康姨娘,第一次見着相爺那天起,相爺在奴婢心中就是頂天立地的存在。
自那以後,奴婢心裡再裝不得别人,每日睜眼閉眼就都是相爺。
可惜奴婢福薄,出身又低,注定就是個丫鬟,隻能隔着康姨娘偷偷看老爺幾眼,即使是那樣,都覺得心裡有愧,覺得自己對不起康姨娘。
”
她越說眼淚越多,越說越往陸蕭元身上靠,最後幹脆雙臂環上了陸蕭元的腰,開始訴說自己的苦。
陸蕭元隻聽到一個凄凄慘慘的民女故事,卻沒看到講故事的人,其實嘴角是挂着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