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難得紀成霖招呼全家人一同用早膳,紀天姀親自将一碗筍絲魚羹端到她面前,說:“阿爹今日就要去大理寺任職了吧。
”
“嗯。
”紀成霖笑着接過魚羹,嘴上沒說什麼,面上卻掩不住歡喜得意。
他含了一口魚羹,點頭說了句‘不錯’,又問道:“你們近日在女學可還好?
”
紀天姀有意無意的看了紀爾岚一眼,說道:“女學之中自然是千好萬好,女兒也新交了幾位好友,阿爹放心吧,天姀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
有程潇潇有意無意的提攜,紀天姀很快便結交了幾個女伴,當然,都是願意親近程潇潇的人。
可即便如此,紀天姀已經很滿足了,她知道一口吃不了一個胖子的道理。
但日後,她總歸能通過這些人提供的各種機會,再去結交其他人。
紀成霖對現狀簡直是一萬個滿意,連連點頭,一派萬事順意的和樂模樣。
“那便好,你們姐妹三個,同在女學定要相互幫襯。
”說罷,他又轉向紀昀紀融,面色略微嚴肅了些。
說道:“還有你們兩兄弟,不要給為父丢臉!
”
“是,父親。
”紀昀身高體壯,在書院中雖然詩書平平,于武藝騎射之道卻十分出衆。
而紀融,小小年紀在學問上已經開始嶄露頭角。
十分給紀成霖長臉,甚至書院的同僚還曾當面誇贊紀成霖教導有方。
紀成霖當然十分樂見,平日裡對他們兄弟的功課也越發抓的緊了。
珠簾輕響,蘇谷捧着一碗藥膳進來,跟衆人行了禮,走到秦氏面前,輕聲說道:“太太,要趁熱喝。
”
自從蘇家兩兄妹進府,蘇谷便開始為秦氏調理身子,每日用膳時都是如此,衆人已經習慣。
紀如珺聞聲擡頭,恰巧看見紀成霖拿着勺子的手頓了一下,方才春風滿面的神色也微微凝住。
她順着紀成霖的目光,往秦氏的藥碗上看去,蘇谷白皙的手指正從藥碗上收回,秦氏捧住聞了聞藥味,然後一口喝下。
紀如珺眨了下眼睛,眼神在幾人之間猶疑片刻,又落回紀成霖臉上。
就見他已經換上了一副慣常的神情,問道:“這藥是調養身子的?
可見效了?
”
一屋子的人都是一靜。
紀成霖有多少年沒有關心過秦氏了?
這是唱的哪一出?
紀成霖見狀有幾分不自然,話中有解釋的意思,說道:“以前在陽城,你少有管這些瑣事的時候。
如今内宅之事全由你操勞,想必身子吃不消。
”
秦氏臉色一紅,溫聲道:“多謝老爺關懷,都隻是些積年累月的小毛病,沒什麼。
都是爾岚這孩子的孝心,要我說,并不需要如此……”
紀爾岚若無其事的一笑,說道:“凡事都不可掉以輕心,何況人身才是根本,自然要好生保養,若等有了明顯的症狀,才去重視,豈不晚了?
您說是吧,父親?
”
紀成霖輕咳一聲,點點頭:“嗯,是爾岚想的周到。
”他将手裡的羹湯放下,站起身,語氣竟是出奇的溫和,說道:“我吃好了,你們不必着急,慢慢吃。
”說罷,轉身出門去了。
衆人看着紀成霖走了,也都紛紛放下碗筷。
尤其是紀天姀,簡直片刻也不想與秦氏她們多呆,也不知道父親是怎麼了,居然開始關心起秦氏來了!
這樣下去,豈不是沒有她翻身的餘地了?
紀天姀壓抑着心中的恐慌和疑惑,扯了紀如珺一把,示意她跟自己一起走。
在這個府上,也隻有紀如珺與她的境地相同,讓她不至于孤身一人面對敵人。
可這個妹妹,似乎絲毫感覺不到她們的處境一般。
吃得好睡的香!
紀如珺穩穩當當漱了口,又乖乖跟秦氏行禮告退,這才跟在紀天姀後邊出門去了。
紀天姀冷哼一聲:“你到底什麼時候能長點心?
幫幫我這個親姐姐?
”
兩人一路出府,紀如珺在墨玉的攙扶下上了馬車,坐在紀天姀對面,懵懂的問了一句:“阿珺哪裡做錯了,姐姐為何如此說?
”
紀天姀皺眉道:“你不覺得奇怪嗎?
父親對秦氏這麼多年不聞不問,難不成秦氏當了幾日家,父親就對她回心轉意了?
這可能嗎?
”前幾日紀成霖還新收了兩個嬌嬌嫩嫩的通房!
他不想着新納個如花似玉的美妾就不錯了,居然還能對一個嫌棄了十來年的半老徐娘噓寒問暖?
“那姐姐覺得是怎麼回事?
”紀如珺當然奇怪,她比紀天姀更加奇怪。
尤其是紀成霖看見蘇谷送來藥膳時的古怪面色,他似乎對此事十分敏感。
“如果父親對母親不是真心關懷,那他為什麼要問?
”
“哼,我就是不知道才心煩!
你倒是一口一個母親叫的歡暢。
”
紀如珺對她的抱怨并不生氣,隻是說:“父親不是讓咱們守着規矩嗎?
如珺豈敢違背。
”
紀天姀氣悶無比,扭過頭不與她說話了。
一連幾日,紀天姀的心思都放在紀成霖對秦氏的态度上,心中煩躁又無人訴說,隻能扯着紀如珺胡亂猜測:“紀爾岚把這個蘇谷弄進府來,整日給秦氏喝這個喝那個,不會是什麼奇怪的東西吧?
仔細想想,好像就是蘇郎中兄妹進府之後,父親才開始轉變的……”
紀如珺聞言一愣,就聽綠楣插嘴道:“姑娘的意思是,是那湯藥讓老爺對太太生出了轉變?
”
墨玉手上給紀如珺磨着墨,也說道:“奴婢聽說,江湖上有些奇人異士,是可以控制人心的。
難道蘇家兄妹是二姑娘找來蠱惑老爺的?
”
綠楣好笑道:“若老爺真的是蠱惑了心神,恐怕就不止是關心太太這麼簡單了。
”
紀如珺一邊臨摹,一邊聽着幾人的對話,心中也在暗自思慮。
紀成霖的确是在蘇谷進府給秦氏調養身體之後才開始有變化,難道他真的是突然意識到秦氏病弱,繼而生出關懷之心了嗎?
紀如珺是怎麼都不會相信的。
如果紀成霖這麼多愁善感有良心,就不會忽視秦氏這麼多年。
而他關心秦氏的病情到底是為了什麼?
紀天姀狠命扯着手中的帕子,上面的粉紅芍藥都被扯得變了形,她冷哼道:“最好秦氏的病嚴重下去才好,隻要她一病不起,不管是什麼原因都不重要了!
”
綠楣聞言臉色大變,連忙勸道:“姑娘!
隔牆有耳,你可别亂說呀,萬一傳出去,可是要被扣上不孝的罪名的,到那時,姑娘的名聲毀了,這輩子可就完了!
”
紀天姀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臉色青白一陣,讷讷閉了嘴。
然而紀如珺聽了她的話,卻突然想到一種可能!
一個人關心另一個人的病情,并不緊緊隻有一種情況。
也許,是真的希望對方好起來。
或者……是希望對方不要好起來!
紀如珺腦中靈光一閃,幾乎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然而她越想越覺得沒錯!
紀成霖為人自私無情,無論對秦氏還是顧氏!
隻要擋了他的路,就要統統掃除。
當初因為寵妾滅妻的傳言,他幾乎沒怎麼猶豫,就将顧氏抛在了陽城。
如今他才剛到京城兩三個月,就靠上了端王,被調到了大理寺,光明的前景幾乎近在眼前……唯一不足的是,他的發妻出身低微,無法在仕途上相助于他……
當年他不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冷落秦氏的嗎?
所以,他關心秦氏,原來是不想讓她好起來。
相反,他想讓她病重……
紀如珺一時呆愣在那裡,手中的筆‘啪’的一聲掉在案上,周身濺的滿是墨點。
紀天姀叫了她好幾遍她才回神。
紀天姀不耐煩道:“三妹妹!
你想什麼呢?
!
”
“大姐姐……”紀如珺漸漸回神,任由墨玉上前為她除去濺了墨點的外裙。
她說:“我在想你剛才說的話……”
“怎麼了?
”紀天姀瞥了她一眼,道:“你也是這麼想的吧。
”
紀如珺垂眸沉默片刻,突然說道:“如果母親病重……我是說,萬一母親有個好歹,父親肯定是要再找一個母親的吧?
”
紀天姀睜大眼睛,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這……我居然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紀天姀簡直覺得自己永無出頭之日了。
無論這個家有沒有秦氏,她頭頂永遠有一個嫡母,而她永遠是個不受待見的庶女!
“如果沒有秦氏,父親肯定是要續弦的……”
紀如珺突然擡起頭,直視着紀天姀,紀天姀吓了一跳:“怎麼?
”
“如果父親續弦,二姐姐豈不是與我們的境況差不多了麼?
”
紀天姀的眉毛一點點挑起來,目光都似乎明亮了許多:“興許還不如我們,原配嫡女一向是新夫人的眼中釘,不是嗎?
”
“姐姐的意思是,二姐姐在府中的地位會一落千丈嗎?
”
紀天姀唇角一點點勾起:“從前我怎麼沒有想到!
哼,即便我們撈不着好處,也不能讓紀爾岚耀武揚威下去,我一定要想辦法把她從高處拉下來,摔個鼻青臉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