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微涼,桂樹下滿是掉落的細白花瓣,依舊存留着幾分香甜,被風拂起,在無數輕透的薄紗和琉璃宮燈周圍飄起又散落。
臨湖伫立的蘭亭中,五六個華衣生彩的少女正踏着輕歌而舞,長袖攬結,雲髻峨峨。
紀爾岚覺得,如果不是太後等人都在眼前,她當真會陶醉其中,不能自拔。
之前因為方家的事情,已經讓衆人對紀爾岚有所耳聞,在加上這次中秋西市人命案的事件,她已經算得上小有名氣了。
身為内宅閨秀,能出口斷案本就是件奇事,何況紀爾岚出身不高,卻品貌非凡。
所以不出意料的,太後與各位嫔妃,都稀奇的召見她瞧了瞧。
就連皇上也着意問了幾句,并誇贊道:“的确是明察秋毫,聰慧過人。
想必你的父親也是個驚采絕豔之人。
”
皇上自然知道紀成霖被端王看重,提拔到大理寺任職的事情,所以,這麼說也不奇怪。
紀爾岚在心裡想,自己都不知道生身父親是何許人也。
嘴上卻毫不含糊,答道:“家父在爾岚心中,的确如此。
”
這話答的巧妙,她不說是,也不說不是,隻說在她心中如何如何。
對方聽了她的回答,連聲大笑,贊道:“的确是個妙人!
”
衆人聽皇上這麼說,看向紀爾岚的目光又多了些隐晦的意思。
尤其是已經定下了要入宮的幾位少女,都不由暗自沉了臉色。
畢竟紀爾岚也已經快到了及笄的年紀,很快就可以談婚論嫁了。
而未來的皇後宋玉衡,卻笑靥自若,仿佛并不在意,隻靠在宋太後身邊,說道:“我也很喜歡爾岚妹妹。
”
在座的千金閨秀們都不覺向她看去,露出輕微的詫異和若有所思。
隻因她這話,實在過于耐人尋味了。
一般來說,皇後說喜歡的女子,不是要給皇上選嫔妃,就是給兒子選媳婦。
那麼這個未來皇後,此時說這句話,又是否意味深長呢?
在衆人都将目光落在宋玉衡那裡時,紀爾岚卻暗自去看皇上的表情。
皇上的性情看上去要比渡王溫潤随和不少,他此時不過二十五歲年紀,從先皇逝去至今,他已登位九年。
雖無太多建樹,卻也沒有耽于聲色不事朝政。
加上大安太平已久,也能勉強算得上是位明君。
何況,他背後還有位大權在握的宋太後。
此時,他面上雖然在笑,可那笑意,分明沒有到達眼底。
嘴角強自上揚,讓他臉上的肌肉有些僵硬。
果然,正如紀爾岚對渡王說的那些猜測。
這個日漸成熟的皇帝,已經不耐煩再被太後和宋家諸人所掌控。
天宮暗淡,星輝燈影中歌舞漸盛,蘭亭中珠簾半掩,紗幔輕柔。
五名少女簇擁着中間一個柳腰輕折,雙手捏成蘭花探向身前的女子。
她身體纖細,姿态柔緩,當真如同風中一隻易折的蘭草般,纖弱動人。
在座衆人的話題,不知不覺轉向了已經懷胎五月的蘭貴人,她正值盛寵,太後也歡喜妃子們給皇上開枝散葉,因此對她格外照顧些,問道:“蘭貴人近來身子越發沉重,一會便早些回去,要好生歇息才是。
”
蘭貴人生的十分嬌俏,彎眉笑眼,分外讨喜,她笑道:“臣妾近日的确時常覺得疲累,好在有您身邊的方嬷嬷在身邊照看,各處都十分得當,蘭兒也放心不少。
”
“女人家生養孩子最是不易,若有什麼,萬不可大意不當回事。
”
蘭貴人連忙乖巧的應了。
宋太後笑着點頭一雙鳳目光彩難掩,微微上揚,慈和而暗藏淩厲。
如今才四十多歲的她,雖然刻意穿着顔色深重的衣服,卻仍舊容光不減,豔華灼灼。
就算周圍全是豆蔻梢頭的初成少女,也不能遮掩她半分輝光,讓人不禁去聯想當年她年少之時的美貌與風情。
那時候的宋太後,定然比現在的宋玉衡更加驚人的美麗。
然而這般傾世美人,卻輸給了渡王的母妃,蘇冉。
紀爾岚在心中暗忖着,同時,也沒有忘記自己還身負‘重任’,她脫離了衆人的各色的視線,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目光随時留意着四周的情況,偶爾有意無意的,往蕭浛所在之處看去。
蕭浛十分内斂自持,一身柔和的海棠色衣裙,面上總是挂着淡淡的笑意,話卻不多,與各府的閨秀們也都有幾分交往,紀爾岚覺得,這樣的年紀的少女,能有這份穩重,想必完全能夠勝任渡王妃的角色。
方清雪本就與端王妃親近,與蕭浛自然十分熟悉,在方清雪的介紹之下,幾人很快熟悉起來。
而程潇潇與元陽郡主聚到一塊,完全不是壹加壹等于二的情形,幾乎可以代替十個人的哄吵笑鬧。
讓周圍的人,時而朝她們這邊望過來。
好在元陽郡主背景強大,氣勢逼人,也沒人敢輕易前來招惹。
程潇潇眉飛色舞,聽見皇上稱贊紀爾岚,簡直比她自己受了誇獎還要高興:“爾岚,如果有一天,你成了名動京城的第一人,我決不會覺得稀奇。
”
紀爾岚無奈的看了她一眼,覺得她現在明明已經很稀奇了……
一旁的元陽郡主也興奮的湊過來問道:“第一人?
第一什麼人?
美人?
神捕?
亦或是女俠之類的?
”
紀爾岚和方清雪對視一眼,自動忽略了這兩人無謂的臆想。
蕭浛抿唇笑道:“我倒是很喜歡她們這樣熱熱鬧鬧的。
”
方清雪看着她,說道:“你平日在端王府,也沒有同齡的姐妹陪伴,興許是冷清了些。
不如你平日無事的時候,便來找我與爾岚如何?
我們三人在一起,也能玩到一塊去。
”
蕭浛臉一紅,輕聲說:“哪裡還有空玩樂,過了這個年我就要回家去了,往後再想來姨母身邊也是沒多少機會的了。
”
方清雪輕輕‘啊’了一聲,當真沒想到會是這樣,她們從小就相識,說話也不必太過忌諱,便問道:“你不是在這裡呆的好好的,為什麼突然要回家去?
”
紀爾岚卻是一驚,問道:“莫不是,你家裡已經為你尋了親事?
”
蕭浛臉色更紅,神情卻流露出幾分落寞:“爾岚,你果真是見微知著……我家裡,的确是這個意思,興許就在年尾或明年春天就要定下了。
”
紀爾岚抿了抿唇,心下生出幾絲異樣,看着蕭浛的神色,低聲問道:“阿浛,你是否心中有所遲疑?
”
“是啊。
”方清雪也感受到了蕭浛語氣中的沉郁,說道:“你若不願意,以你的身份,為何不将這門親事推拒了?
王妃對視你若親女,不會逼迫你的。
”
紀爾岚看着蕭浛,等她的答話。
卻見她欲言又止,最終什麼都沒有說。
那副神色,似乎是對親事不抱希望似的,已經完全放棄掙紮。
或者是,壓根就不覺得有希望,所以一開始就已經決定任憑别人擺布。
這種感覺,讓紀爾岚想起了前世自己與洪晏成親之後,因為沒報希望,所以一切的不好都不能将她擊潰,所有的好處,都是意料之外的驚喜。
這種放任自流,着實是因為不敢在乎的結果。
然而,蕭浛的境遇與她是完全不同的,她出身名門,更受到端王妃的看重和喜愛,又怎麼會生出與她一樣的心境呢?
過了好半晌,蕭浛終于開口,說道:“我沒有願意,也沒有不願意。
就是家裡人覺得很好,我亦沒什麼不好,所以……就這麼回事吧……”
一個初生情窦的少女,卻對自己的親事表現出無望的情緒。
紀爾岚凝思許久,覺得,興許還有另一種可能。
那就是,她心中的那個人,絕不可能成為她的夫君。
所以,她放棄了,無所謂與誰在一起,隻是順着家人的意願,如其他人一樣,順着已經被鋪就好的人生走下去。
是誰?
讓她這般絕望,甚至不敢懷有希望?
紀爾岚覺得,就算蕭浛想要進宮成為皇上的女人,也并非難事,而且,她也沒有看出蕭浛的眼神中,有一絲半點想要進宮伴駕的意思。
所以,這個人不會是皇上。
那麼還有誰這般難以接近,令人連試探與期盼都不敢生出?
紀爾岚心下一動,渡王爺?
她暗忖着,如果是這樣,還真是一段兩全其美的姻緣。
于是,她試探着說:“阿浛這麼好的女子,我想,全京城也沒有誰能輕易配得上,不知你家裡給你定下的人選,是什麼人?
能否比得上……渡王?
”
方清雪吓了一跳,不知道紀爾岚為什麼突然提起渡王。
而蕭浛則是驚得瞳孔放大,愣愣的看着紀爾岚。
“什,什麼……”
紀爾岚見她這副情形,心中已經肯定了大半,便笑說:“隻是覺得,阿浛這樣的性子,一般的男子着實配不上。
”
方清雪心中異樣,有點不太明白紀爾岚話裡的意思。
隻是此處人多口雜,無論她們心裡是否有什麼要說的,都不宜在此處多說。
但她還是将疑惑的目光投向紀爾岚。
紀爾岚無從對方清雪解釋,便暫時先忽略了她的眼神。
仍舊注視着蕭浛,隻見她神思不屬,喃喃道:“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