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們面目肅冷,行止有素,腰間的黑甲銀刀透着凜然之意。
周圍的看熱鬧的百姓下意識往後退的老遠。
片刻,兩匹異常高大健壯的黑鬃馬出現在衆人視線之中,馬目明亮,頭微微揚起,自有不同于一般馬匹的靈性。
這樣神駿的馬兒,似乎也昭示着車内之人身份的不同尋常。
車檐下珠玉的碰撞在叮的一聲之後止住不動,衆人都朝馬車望過去,程少章眼神微怔,他當然能認出這馬車的主人是誰,拽着程潇潇趕緊上前行禮,恭敬道:“渡王爺。
”
紀爾岚正覺得剛才的聲音似乎在哪裡聽過,聽了這話一時愣怔,渡王爺?
這輛馬車與之前要載她進城的那輛十分相似,幾乎一模一樣,她也順便猜測裡面坐着的人,應該就是那位貴公子。
她有想過,興許這人是權勢之家的公子,身份尊貴,卻也沒想到他就是人人口中敬畏尊崇的渡王爺。
車簾掀起,馬車内的男子微微轉過頭朝這邊望過來。
逆光中,紀爾岚看見他的面目一貫的沉朗清冷。
英武不凡的眉眼,直挺堅毅的口鼻,輪廓分明的下颚,捏住簾角的手指幹淨修長,骨節分明。
此時他的神色,讓紀爾岚忽然想起方清雪之前形容他的話。
‘那樣的氣勢,讓人覺得,他就是他,任何一個男子都無可與之比肩。
一舉手一投足,就像天神一般不自覺地讓人仰望……足以颠倒衆生……’
紀爾岚忽然有點想笑,想起那日她拒絕他搭載時,他發黑的臉色。
還有他受傷昏迷時,毫無知覺的任她擺弄。
然後,她就笑了……
雖然沒有發出聲音,又帶着帷帽,但對方明顯感覺到了。
因為紀爾岚看到他淡漠平靜的眼神似乎僵了僵。
紀爾岚暗自在心中猜測對方意圖,便聽到他低沉的聲音說道:“上車。
”
周圍的看客早已被侍衛驅散,留下的隻有程家兄妹和紀爾岚等人。
程潇潇時不時的偷眼去看渡王。
那眼神中,三分愛慕,三分懼怕,還有三分的躍躍欲試。
當她聽到渡王說‘上車’的時候,那一瞬間她甚至以為對方是在叫她。
因為在場的女孩子,隻有她的身份最為尊貴。
然而,她擡頭,卻見他的目光看向的是别處。
雷澤目光中帶着幾分古怪,出聲說道:“紀姑娘,請。
”
衆人都是一愣,心下愕然之餘也不禁暗自猜測。
這個丫頭怎麼會受渡王所邀?
他們之間……到底是什麼關系?
不僅替她解圍,竟然還讓她上自己的馬車?
整個大安,誰人不知,能讓渡王爺開金口與之交談的女子屈指可數。
這個野丫頭是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
又如何得了渡王爺的青眼?
程潇潇眼中記恨的怒火幾乎将她自己燒瞎。
紀爾岚本人卻不甚在意,她雖有手段能夠解決程家這對兄妹,可到底還要費些功夫。
這人既然願意出面擋了這事,她又少了麻煩,何樂而不為?
她輕輕拍了拍方清雪的手臂,說道:“清雪,你先回去。
”
方清雪看看她,又想轉頭去看渡王,卻僵硬着脖子生生控制住自己,有些忐忑的小聲問:“爾岚姐姐,你會不會有事?
”
紀爾岚見方清雪此時,完全沒有來時路上對渡王的那種憧憬的豪情,再看程家兄妹的反應,恐怕對于這位王爺,大多數人還是畏大于敬。
她沖方清雪搖頭,示意她放寬心。
方清雪這才松了口氣,帶着護衛們離開了。
紀爾岚轉身,從容不迫的往渡王的馬車走去。
路過程家兄妹二人的時候,她突然停住腳步,對程少章說道:“程公子對令妹還真是疼惜有加!
這般鞍前馬後,不知道的,還以為程公子是程大小姐嫡親的哥哥呢。
”
程少章面色一變。
什麼鞍前馬後,什麼疼惜有加,這話明擺着就是諷刺他巴結谄媚。
他是庶出,生母早亡,從小到大都依附大夫人而活。
大夫人沒有兒子,隻有程潇潇一個女兒,他盼望着有一天能被記在大夫人名下,從而能夠在程家得勢。
他從小就看顧照拂程潇潇,這個妹妹被寵壞了,沒什麼腦子,因此對他很是依賴信任,他相信那一天已經不遠了。
可眼前這個丫頭,這幾句話,若是傳回府中,會不會讓大夫人生出戒心?
“你休要胡說八道!
”
紀爾岚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目光中明擺着‘你惹了我,就要承擔後果’的眼神:“你這般縱容程大小姐,到底是對她好還是害她?
”
“你!
”
程少章一噎,紀爾岚卻不再理會,目不斜視的從程家兄妹眼前走過,上了馬車。
渡王放下車簾前,眯眼看了一眼那邊伏地顫抖的乞兒,程少章連忙收起心中紛亂思緒,隔着車簾道:“王爺,是家妹一時錯手,傷了那乞兒,這便将他送到醫館,好生診治,還望王爺能饒恕家妹頑劣。
”
程潇潇臉色極為難看,卻半個字也不敢多說。
渡王不再做聲,示意雷澤離開。
程潇潇看着馬車的背影咬牙道:“她是誰?
怎麼敢與渡王爺同乘?
!
”
程少章沒說話,他此時滿心都再想着回府之後該如何交代今日的事。
程潇潇眼裡滿是怒色:“這個小乞丐,難不成真要把他送到醫館去?
你讓我的臉往哪放?
”她嚣張的打了人,結果還要低頭給人治傷?
程少章眼看着馬車漸漸消失,聽見程潇潇直接稱呼自己為‘你’,心下湧起一股不平。
一百個好,也抵不過一個不好,多年來的周旋迎合,隻要他錯一步,就會被拉出庶子的身份!
被一個女子呼來喝去!
他暗自咬牙,努力平複下心緒,才轉身對程潇潇歎了口氣,語氣柔和,對她道:“妹妹,這是渡王爺的意思,你敢違背?
”
程潇潇氣的一跺腳,拾起鞭子在身邊的一個侍衛身上狠狠抽了一下,厲聲道:“還不将這小雜種送到醫館去!
”
馬車上,紀爾岚摘下帷帽,向眼前之人行禮:“拜見王爺。
”
渡王楊戭,當朝皇室之中最為超凡脫俗,錦繡卓絕的人物。
也是與當今皇上關系最為親近的一個兄弟。
與皇叔端王爺堪稱皇上的左膀右臂。
然而,這樣一個遠在天邊,處于九重高閣上的人物,此時卻近在她的眼前,還曾與她有過性命相關的牽扯……
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她微微低着頭,并未去看對方。
隻是,明顯能感覺一道目光落在她頭頂上,帶着絲絲涼意。
她對于這樣的人物,前世也止于聽說而已,可僅僅是這樣,她也知道,渡王可不是一個喜歡遍地管閑事的人。
對方為何要解救她于麻煩之中?
難道雷澤将那日的事告知他了?
若是這樣,即便他身份極緻尊貴,面對救命恩人,怎麼也不該是此等清冷目光才對。
就在她思緒來回飄動之時,對方終于沉沉開口:“這次,你怎麼肯上本王的馬車了?
”
哈?
紀爾岚驚愕擡頭。
目光猝不及防撞進楊戭的視線中,那雙眼睛,黑沉中卷着萬千波瀾,仿佛帶着無窮吸力,要将她淹沒在其中。
這話是什麼意思?
紀爾岚左思右想,難道……這人,是因為上次她拒絕上他的馬車而想要找回場子嗎?
這般孩子氣的想法,會出現在一個指揮千軍萬馬殺敵浴血,滿身煞氣的人身上嗎?
紀爾岚兀自愕然,就聽對方說道:“你要怎麼謝本王。
”
這聲音,沉穩中帶着一分挑釁,賭氣中帶着兩分報複,戲谑中帶着三分得意……好像再說:你看,到頭來,還不是要本王幫你。
紀爾岚的臉,黑了。
可礙于對方淫威在上,不得不僵着臉皮回應對方:“小女子隻是三千芥子中的一粒微塵,王爺乃是九天之上的灼眼星鬥,何須小女子微不足道的謝意呢。
”
“哼,牙尖嘴利。
”
如今的紀爾岚心肝肺都仿若銅牆鐵壁般凝實,想要吓倒她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再說,渡王既然替她擋了麻煩,也沒有回過頭來再為難她的道理。
于是,她不痛不癢的道了句‘不敢’,便沒有下文了。
楊戭的臉,也黑了。
他的目光落在眼前人的臉上,細細端詳。
相比上次見面,她已經脫離了那種能被風吹跑的纖弱瘦削,臉頰的輪廓越發柔和優美,臉色也好了不少,襯着她眼中難掩的光華,如同春荷朝露般無暇動人。
他的面容又不自覺的放松下來,恢複常态。
隻是口中的話仍舊是方才那種語氣,說道:“若本王一定要你緻謝呢?
”
紀爾岚,無語了。
馬車外的雷澤眼望蒼天,若有一日自家主上得知紀爾岚曾救他于危難之中,不知會不會因為今日的事情,而感到窘迫呢……不過,這也怪不得自己,自己可是對着上天發了毒誓,不告訴他,是為了他的子孫和名聲着想……
雷澤突然有點想笑……能讓從不動容的主上,破功一回,好像也不錯……
紀爾岚眉心突突跳了兩下,默然片刻,思慮了一番形勢,最終無奈将這一決定權交到了對方手中,以求他能滿意,然後就此别過。
她說:“請王爺明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