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凝聚起一條明亮的細線,朝陽緩緩從地平線上躍出,山間雲霧逐漸消散露出勃勃生機,卻又轉瞬被不知何時彙集起來的黑雲遮住,重新變得迷蒙晦暗起來。
楊戭看着身側面目隻算得上清秀的少女,說道:“這背後,不知有多少雙手在操縱。
”
那少女輕輕一笑,擡起眸光的瞬間,仿佛将她周身都照亮,這雙眼睛,幾乎讓人忽略了她此時的普通容貌。
“王爺覺得,太皇太妃的事情,是否十分蹊跷?
”
京城局勢瞬息萬變,消息通過數道門路彙集至雁蕩山,楊戭和紀爾岚的心思都愈發凝重,就連泓陽長公主的面色也不能似從前一般平淡。
楊戭看着紀爾岚的新面孔,說道:“好似是一條引線,将所有的意外都串聯起來,織成了一張網。
”
而這張網中的大魚,就是他。
“王爺心中可有懷疑的人?
”
楊戭微微眯起眼,任憑山間偶來的一陣風吹拂在面上,似是十分享受這短暫的甯靜幽淡。
他說:“你心中已經隐隐有了猜測,不是嗎?
”
紀爾岚輕輕‘嗯’了一聲,兩人都不再說話。
暮春遠遠望着二人坐在崖邊,抖着腳不敢靠的太近,隔着一段距離禀報道:“王爺,姑娘,長公主那邊已經萬事齊備,可以出發了。
”
紀爾岚率先站起身,見暮春一臉不舍,說道:“不必如此,咱們很快就會見面的,你放心去靖國,先與阿潭彙合。
”
暮春嘟囔道:“早知道,奴婢就留在京城,跟暮雨暮葉她們一起等。
好歹不用跟姑娘分開,去靖國沒着落的等着。
”她細細看了看紀爾岚易了容的臉,一陣别扭,說道:“姑娘早有打算,怎麼不早告訴奴婢……”
紀爾岚一笑,說道:“一開始我是不想讓你來,覺得你沒必要跟着受這一趟罪,可你偏要來。
後來我一想,阿潭她一個人在那邊,凡事沒個人商量,總不好辦。
你聰慧穩重,先過去幫着她我也能放心。
若不是京城那邊還需要人手,又不能太引人注意,我還想一股腦将你們都送過去。
”
暮春被她誇贊的臉一紅,到底是明白了紀爾岚的意思,說道:“姑娘放心,您交代的事,奴婢一定記在心上。
”
主仆二人跟在楊戭身後回到天水宮,月息一臉興奮的奔着二人過來,指着自己的臉笑道:“姑娘看看,怎麼樣?
!
天下間竟有如此貼合的假面,簡直是鬼斧神工……”萬生老頭在她臉上忙活了五個時辰才完成的,真是不容易,她都要坐不住了。
暮春見月息一颦一笑沒有絲毫違和僵硬,心中大為驚奇,嘴上卻不饒人,嘟嘴哼一聲道:“哼,不就是貼了張面皮,你得意什麼勁兒。
”
月息不但不生氣,反而将臉湊道暮春眼前,說道:“你這丫頭是嫉妒我能跟着姑娘回京城,我不和你一般見識!
”
暮春鼻子一酸,眼裡汪了些水汽,月息臉色垮下來:“哎呀,你,你怎麼了這是……”
暮春瞪她一眼說道:“你整日裡潑猴一樣的性子,我怎麼能放心讓你跟着姑娘,更何況……”
更何況紀爾岚和月息二人要貼身伴在泓陽長公主身邊,跟着她一起進宮去。
月息見她這副神色,連忙老實起來,說道:“好姐姐,你别氣,一會出了天水宮,我保證,我一定老老實實的,誰也看不出我是誰!
”
暮春這才轉頭抹了眼淚,回頭來看她,又細細叮囑了好幾遍,才肯罷休。
有了泓陽長公主随行,不能在像之前一般趕路,隻能在官道上慢慢往京城去。
但,雖然她們是在官道上光明正大的行走,卻也不能保證就是安全的。
天水宮的人雖少,卻都是泓陽長公主的的心腹,替身伺候的就更不用說。
紀爾岚與她們多日相處,早已變得熟絡。
此時跟着幾人陪長公主坐在寬大的車辇中,也不覺得枯燥陌生。
泓陽長公主在她的新面皮兒上端詳了一會,笑道:“聽說那位萬生道人是你找來幫王爺的?
果真是個有本事的。
”
紀爾岚微微一笑,說道:“奴婢隻是将人找來,能讓他留下卻是王爺自己的本事。
”
泓陽長公主沒想到她這麼快就進入角色,說道:“哪裡都妥當,就是你這雙眼睛太過引人注目,一看就覺得你與别人不同。
”
紀爾岚低頭道:“長公主身份尊貴,身邊的女官伶俐些也屬正常,奴婢也會小心行事,不會叫人看出破綻。
”
“我自然是放心你的,隻不過,你跟着我進宮,當真不怕?
”
泓陽長公主細細看着她,眼中溢出笑意似另有一層意思,紀爾岚微微紅了臉,說道:“無論如何,這一關總是要過。
”
泓陽長公主點點頭,輕歎了一聲,閑話家常般說道:“本宮剛開始到雁蕩山時,天水宮裡人是不少的,形形色色,都不知是何人打着‘關心’的名義送過來的。
後來,一個兩個死的花樣百出,京城漸漸也就不再送人來了,也沒人敢來。
”
沒想到長公主對太後的仇恨這般明晃晃,半點掩飾都無。
紀爾岚在一旁默默聽着,隻聽對方又說:“這世上多的是身不由已,未必你不想,别人就真覺得你不想,久而久之,就當真被推上了那條路。
”
紀爾岚一驚,這話的意思……是在說楊戭與天下麼?
她往泓陽長公主的面上看去,對方卻沒什麼特别的表情,仿佛隻要搬倒太後,看到對方萬劫不複就是比什麼都重要的,其他的一切,甚至那個位置上坐的是誰,對她來說都無關緊要。
她想到楊戭之前跟她說起的,讓她到靖國等他的話,心口有些發緊。
從什麼時候,楊戭已經能夠影響到她的心緒了呢?
……
秦氏要搬去逸王爺閑置的别院養病,滿府上下都已經傳開,紀融踩着丫頭婆子的議論聲進了正院。
這還是二姐姐離開家之後,他第一次見到秦氏。
“母親。
”
秦氏聞聲轉過頭來,灰敗的面容立刻閃現出神采:“融哥兒?
真的是你?
”
紀融見母親眼眶塌陷,眼下發青,不禁心中歎息。
若她老老實實呆在内宅,不受旁人挑撥,何苦落得這般?
他吩咐品藍道:“給母親收拾上随身用的東西和衣物。
明日一早就出府将母親送到王爺的别院去。
”
老太太不讓秦氏身邊留人,品藍這段日子一直候在正院,她甚至已經悄悄打算了去處,沒想到秦氏還能活着從上房出來。
她捧着茶水送到秦氏和紀融的面前,低聲應了,忙領着幾個小丫頭去收拾東西。
一個小丫頭上前對品藍說道:“品藍姐姐,你家裡有人過來捎了話兒,說有急事,你快過去看看吧。
”
紀爾岚出府後,府裡的一應事物下人都變得松懈了不少。
擱在從前,外人是不準随意到府上來找人的,即便是家人也要先禀明夫人姑娘才行。
隻是現在,夫人重病,老太太眼睛又不好,大姑娘又隻顧着忙自己的事,根本沒人過問這些瑣事。
品藍心中知道是誰來找她,連忙将手上的活交給小丫頭,說道:“你幫我看一會,我去去就回。
”
小丫頭乖巧的應了,見品藍匆匆出了門,好奇嘟囔了一句:“品藍姐姐不是沒有家人嗎?
”
品藍出了府門,從後巷繞過去,又穿過一條半截的胡同,轉了個彎,便看見一個女子帶着帷帽站在那裡。
“綠……巧娘!
”
綠楣回過頭來,朝她盈盈一笑:“品藍姐姐。
”
“你這會怎麼來了?
可是那件事有了準信兒?
”
綠楣說道:“我男人的嫂子在宋府做管事嬷嬷,能說的上話,隻是我男人性子老實,不敢讓他進府裡去做事,怕他不會回轉,所以才一直在府外莊子上。
姐姐的事,長嫂已經跟上面說起來了,想必很快就能有消息。
我今日來便是與你說這個。
”
品藍眸光一亮,随即又有些猶疑。
綠楣看見她不似往常急切,試探道:“姐姐是有什麼難處了?
你我原先就相識,比紀府的旁人都結識的早,你有什麼話,不妨與我說說。
若是姐姐信不着我,那也沒什麼,誰還沒有個難說的事。
”
品藍與綠楣,都是紀家人進京之前就在這處宅院裡伺候的,所以比旁人都相識的早,雖說從前不見得關系有多麼好,但有了事情,的确更能說的上話。
品藍連忙解釋道:“哪裡的話,你有了好去處,沒忘了我,我感激還來不及,怎麼會瞞你。
隻是,府上的事的确有了變化。
”
綠楣眉眼一動,問道:“府上怎麼了?
”
“原先夫人病了,搬到老太太院裡養着。
”品藍遲疑一下,低聲說道:“其實别人不知道,我卻是貼身服侍夫人的,怎麼會沒有察覺?
若是養病,老爺怎麼不讓我跟過去?
說不得是因為二姑娘離府的事,老爺遷怒了夫人,将她軟禁起來了。
”
這事綠楣之前聽她說過,所以品藍才會跟她提起找個别的去處。
“怎麼?
秦氏被放出來了?
”
品藍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說道:“也是奇怪的事,那天逸王爺突然跟二少爺一起回了府,還說要探望二少爺的病母,後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逸王爺要将自己在宮外的别院借給夫人靜養。
這不,夫人屋裡正收拾随手用的東西,準備搬過去養病呢!
”
綠楣頭腦靈光,一想就明白了大概,她看着品藍,說道:“這麼說,你還得留在秦氏身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