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婦人好不容易擺脫了女兒的鉗制,用手捂着脖子跟紀爾岚出了内室:“咳……師太見笑了,她這些日子就是這般模樣……我和我家老爺已經用盡辦法,卻根本沒什麼用處……”
紀爾岚不動聲色,問道:“她生病之前,家中可發生什麼事?
”
婦人面露為難,但還是覺得女兒的病情更重要,說道:“芯兒到了出閣的年紀,家中着手為她安排親事。
為着她的後半生着想,家中千挑萬選,也問了她自己的主意。
可挑來挑去,芯兒也不松口。
後來我家老爺一怒之下,做主定了一戶人家,從那以後……”
婦人說着,便紅了眼圈哽咽起來,“芯兒不知是不是受了刺激,竟就成了這般模樣了……”
紀爾岚聞言沉默不語,婦人急道:“師太,如今我們不求别的,隻要芯兒能好起來,隻要她能好起來,我們決不逼她嫁人……我和老爺可就隻有這麼一個女兒……”
“既然如此,請施主在此稍後片刻,我一人進去看看。
”
婦人有些遲疑:“這,會不會傷到師太?
”
“無論裡面有什麼聲音,施主都不要進來。
”紀爾岚吩咐一句,重新進了内室。
芯兒沒有重新躺回榻上,而是呆呆的坐在床邊,見她進來,露出戒備的神色,又大叫着朝她撲過來。
紀爾岚微微一笑,一個旋身就将對方制住按在了牆上,低聲說道:“我知道你沒病,想必是對親事不滿,或者……别的什麼原因。
不管是哪種原因,我願意幫你,但需要你的配合。
”
芯兒懷疑的看了看眼前的老尼姑,十分不信任的一言不發,卻也掙紮不出對方的牽制。
紀爾岚微微笑道道:“你不用如此防備,貧尼也不是非要給你治病,如果你不配合,我便告訴另母,你的病情我無能為力。
不過,你此般折磨自己是為不智,折磨雙親是為不孝,你自己選吧。
”
芯兒呆呆的看着紀爾岚,淚水漸漸蓄滿眼眶,突然身體放松下來,不再反抗。
紀爾岚見狀松開手,芯兒立即跪了下來,說道:“我也是無奈之舉……師太若願意幫我,芯兒感激不盡。
”
紀爾岚示意她說明前因後果,芯兒說道:“父親為我擇選親事,我卻不願,是因為心已相許他人,可那人貧寒孤苦。
父親說我跟着他後半生不會有好日子過,硬逼着我嫁給别人。
”
“與你相許之人在何處?
你定親之後,他怎麼說?
”
芯兒道:“他去了京城趕考,此時還沒回來。
他說若考了功名在身,便回來求娶我過門。
”
“所以你裝病是在拖延時間,一直在等他的消息。
可此時京中殿試早已放榜,無論中還是沒中,消息都應該送到你手裡了才對。
”
芯兒有些慌張,說道:“他一定是遇見了什麼事,還沒來得及……”
“京中士子得中者受朝廷恩賞,未得中者也大多都返回家鄉。
無亂是哪一種,都不會耽誤傳封信出去。
”紀爾岚心中有了些許猜測,說道:“他若是心中有你,惦記着你在家中日子難熬,并定會第一時間告知你他的情形。
如何會毫無音訊?
就算他落了榜,不忍耽誤你,也該與你說清楚,到底是堅持還是放棄,就這般一聲不響,是什麼道理?
”
“興許是有什麼意外……”
“既然你有所猜測,不妨讓人去京城打聽打聽,何須在此苦等?
若是有什麼意外,你也好設法解救,若他隻是不願再與你聯系,你也好早作打算。
”
芯兒心中想必也憂思難安,設想過多種可能,她嗫嚅着卻沒有說出話來。
紀爾岚道:“我見你家中雖不是腰纏萬貫,倒也富足安康,我想你的雙親也不是嫌貧愛富之人,定然是那人有什麼地方入不了他們的眼,既然如此,你為何不大大方方說出來,一家人一起想辦法。
這般藏着掖着有什麼用?
”
芯兒呆呆的瞪着眼睛看了紀爾岚半晌,下了決心道:“你說的沒錯,我無需在此苦等,是黑是白,是對是錯,一探便知……”
紀爾岚見她也算敢愛敢恨的爽利女子,便笑道:“我見你雙親對你疼愛有加,若那人當真值得,他們不會過多為難你。
若那人為了榮華富貴将你棄之不顧,你也莫要太過執着……”
芯兒含淚點頭,雙手合十道:“多謝師太指點迷津。
”
二人一同走出内室,芯兒見到門口焦急等待的母親,哭着撲到她懷裡,說道:“娘,是芯兒不好,您原諒芯兒……”
婦人先是一愣,随即扳住女兒的肩膀,細細去看她的神情,大喜道:“好了?
芯兒你好了?
”
芯兒看了一眼紀爾岚,心中無比愧疚,點頭道:“嗯,女兒都好了……”
婦人趕緊拉着芯兒上前拜謝紀爾岚,紀爾岚笑道:“施主莫要可惜,芯兒姑娘吉人自有天相。
”
婦人擦掉眼淚,喜笑顔開,吩咐下人道:“快,去找老爺過來,有高人治好了芯兒的病,讓他趕緊回來答謝師太!
”
紀爾岚有些難為情,幹笑一聲說道:“原本不該收施主的答謝,但貧尼的确一些藥材來治病救人,若施主家中有什麼藥材,給貧尼帶上一些便可。
”
婦人一聽更是對紀爾岚敬佩有加,說道:“這是小事一樁,還請師太到花廳等待片刻。
”
不一會,芯兒的父親腳下匆匆而來,見到女兒果然好了,大為欣喜,趕緊對紀爾岚拱手道:“師太大恩大德,在下感激不盡。
”他從身邊小厮手裡拿過好幾個盒子,說道:“這是在下家中存放的一些藥材,有些還是旁人送給在下,可惜在下對藥材一竅不通,認都認不全,師太大慈大悲,定然物盡其用,還請師太笑納。
”
紀爾岚趕緊起身還禮,笑道:“多謝施主。
”
好不容易謝絕了對方留飯的好意,紀爾岚回到長福客棧,将懷裡的盒子扔給暮葉,說道:“日行一善也不是什麼好差事……”
暮葉好笑道:“姑娘還真讨了些藥材回來?
”
紀爾岚道:“我怕時間長了,那萬生道人會到陽城去打聽,令逸從前可沒有收集藥材的癖好。
一定要在這幾日将動靜弄大一些,因他相信令逸真的無意中得到了‘血櫻草’,引他來偷。
”
“偷?
”月息一邊問,一邊将盒子都打開一一查看。
紀爾岚覺得那萬生道人不會輕易露面,道:“他知道一個毫無威脅的尼姑得了血櫻草,八成是會順手牽羊之後立刻溜之大吉。
”
“這是什麼藥材?
長得如此奇怪?
”
紀爾岚斜過眼睛瞟了一眼,立刻驚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血櫻草?
!
!
!
”
“什麼?
這……這是血櫻草?
”月息愕然不已,差點将盒子仍在地上。
紀爾岚目瞪口呆的盯着躺在長條木盒之中的黑呼呼粘成一團的草藥,喃喃道:“我今日總算知道了,什麼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暮葉懷疑道:“這東西,黑乎乎的,真是血櫻草?
我還以為會是紅的……”
“這就是血櫻草,它是紅的沒錯,而且十分脆弱,這黑色的東西是保護它的外殼。
”紀爾岚沒想道出去辦一樁善事竟得了這麼豐厚的回報……雖然芯兒家裡根本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但她心裡還是大大的領了這份情……“看來咱們不用故弄玄虛了。
”
接下來的幾日,紀爾岚隻是偶爾出去轉一圈,做了幾件不大不小的善事,便回到客棧蹲點。
但三日時間過去,萬生道人還是沒什麼動靜,月息不由着急道:“這人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
紀爾岚心中思量一番:“不能急躁,對方有耐心,咱們要更有耐心才行,不然,就會被鑽了空子。
”
三更鼓響,原本在籠罩在暗夜中無聲無形的街道,忽然刮起肆虐的狂風。
長福客棧屋檐下晦暗的紅色燈籠翻飛打橫,搖晃不定。
店門口的櫃台後,點着一盞不算亮堂的油燈,微弱的火苗呼的被門縫擠進來的風吹滅。
店小二睡的淺,被閃動的光亮驚醒,壓抑着嗓音咒罵道:“這是什麼鬼天氣!
”說着,又重新點了油燈,一切都平靜如常,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客棧二樓,紀爾岚和衣躺在床榻上,月息等人都被她趕到隔壁去休息,免得萬生道人發現多人的氣息不敢入内。
她淺淺的合着眼,心中歎道:難道今晚又是相安無事?
多日來的神經緊繃,連她都有些精神不濟,更不要提月息她們。
‘喀拉’
房間的門傳來一陣細微的響動,紀爾岚在黑暗中敏銳的發現異樣,微微睜開眼,隻見一片衣角遊魚般從窗口滑了進來,速度奇快,落地無聲。
紀爾岚沒有動,調整自己的呼吸聲,讓人聽起來如同睡着了一般。
她看見那人往這邊看了一眼,細細聽了片刻,然後蹲下身,在放置藥材的地方輕手輕腳的翻找起來。
紀爾岚微微一笑,她特意選了隻有門沒有窗的房間。
除非萬生道人能上天入地,否則隻要堵住門口,他就休想再出這間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