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了一夜的折騰,公孫岚隻覺得疲憊不堪,月息就更不用說了,強撐着精神回到芸籮院時幾乎半殘了。
公孫岚打發她回去清理休整,自己也趕緊沐浴更衣。
這一身的腥氣好似個鯉魚精一般,直熏得她頭暈目眩。
暮雨最是個愛規整愛幹淨的,平日公孫岚衣裳有片褶子她都要糾結好半晌,即便是穿到了身上,也定要扒下來重新燙平才肯罷休,此時見她這副模樣回來,大驚失色之下幾乎動員了整個芸籮院的下人,燒水捧巾,直直給公孫慕沐浴了五遍,用了半斤澡豆才肯罷休。
公孫岚眼見愈發明亮的天光,哭喪着臉道:“你家小姐我,沒被龍羅給咬殘,卻要被你給折騰廢了。
”
暮雨嗔道:“别人家的小姐走幾步路就香汗淋漓,您威武剽悍舞刀弄劍奴婢就不說了,卻不能讓小姐落下個腥汗淋漓的毛病來。
”
“……”
一邊的暮春幾人掩唇偷笑。
暮葉道:“小姐回來那一會,奴婢還以為您被龍羅吞到肚子裡之後,又破腹而出的呢。
”
“沒被吞,卻也差不離。
”那龍羅的傷口在水底經年不愈,潰爛腥臭,他們幾個破開魚腹之時,被噴濺了一身的污水。
連楊戭那樣的神仙人物都沒忍住,吐了好幾場。
索性結果是萬分幸運的,暗主的印玺當真就在魚腹之中,天長日久,幾乎與龍羅的身體長在一起。
公孫岚歎了一聲,爬到榻上片刻功夫就睡着了。
一覺醒來,天空已經重新籠了夜幕,屋裡隻有一隻暗淡的燭火搖曳。
暮春見她有了動靜,立刻上前來服侍。
“小姐睡了這許久,想必早就該餓了。
”
公孫岚痛快的點頭:“餓了,快快擺飯。
”
暮春忍着笑意服侍她穿好衣裳,命人将飯菜擺了上來,四菜一湯,家常卻又十分精緻可口,公孫岚實在是饑腸辘辘,極快的撕了一隻烤鹑子下肚,才恢複了平常的用膳速度。
說道:“我今日在院子裡睡得昏天暗地,府上可有發生什麼事?
”
暮春耳聰目明,在芸籮院相當于軍師般的存在,公孫岚的做事說話她都能跟得上思路,因此府内的大事小情,都是她理順了之後來跟公孫岚禀報。
“四小姐跟肅王世子的親事過了明路,府裡正正經經的籌備起來。
那邊三小姐一聲不響,卻給自己拿了個大主意。
說是要趕在開春時但年一次的大選,進宮伴駕呢。
”
“哦?
”公孫岚微有詫異,但細細一想,便也明白了公孫荼為何要如此。
便問道:“想必府上已經做了準,答應下來了?
”
“是,二夫人昨晚去敬雲堂坐了許久,想必是去跟老夫人讨主意。
今天一早,大老爺便将三小姐的名字報了上去,聽說老夫人還請了宮裡出來的老人兒,要給三小姐說些宮裡的規矩往來,并捎上了四小姐也要跟着學學規矩。
說兩姐妹這段日子就一起住到敬雲堂去。
”
公孫岚露出些微憐憫神色,說道:“老夫人這一遭怕是白費心思,她想讓這對姐妹化解心結,既往不咎。
卻哪裡知道她們早已經刀劍相向,拼上了性命呢?
這樣的仇,哪裡解的開?
不分個勝負,此生都難罷休了。
”
暮春道:“世族與皇家之間的平靜維系不了多久,三小姐之前被三公主擄劫,應該最能體會,怎麼還義無反顧的想要進宮?
”
“自然是因為她相信自己有足夠的本事,能夠遊離在兩者之間,在世道崩壞之前,綻放出她最美的光華,不求必勝,隻求不悔。
”公孫岚微微一哂:“倒也值得欽佩。
”
暮春嗔道:“小姐還有心情欽佩她?
以三小姐的深沉心計,入宮之後怕是真有得寵的可能,對小姐極為不利。
”
“公孫因三公主劫持公孫荼一事,對皇族生出深深的警惕之心,否則也不會下定決心與南宮合謀,又盡力拉攏穆家。
但凡事都沒有絕對,公孫也是要為家族留一條後路。
無論是公孫荼進宮還是公孫慕嫁入肅王府,不外如是。
”
暮春明白了,沉默片刻說道:“小姐嫁入南宮家,也是同一個道理。
”
公孫慕放下手中的象牙著,說道:“暗主的印玺已經找回,接下來便是要确定王爺南宮少主的地位,然後,便是親事。
”
暮春面上一喜,卻又見公孫岚面露異樣神色,便問道:“小姐怎麼了?
”
公孫慕搖搖頭,沒再說此事,轉而說道:“四皇子遠赴大安迎親,算着日子,也快返回靖國了。
”
……
四皇子府,奶娘将宸兒抱下去,崔若便倚窗看外面天邊的流雲,潔淨純白的雲朵漸漸被夕陽染紅,如火如荼,一片妍麗景象。
然而不過一盞茶的功夫,随着夕陽逐漸墜落,淺金豔紅的色彩悄然消退,落寞成了一片灰蒙蒙,最後消隐在夜色中。
婢女豫兒見她模樣,便說道:“自打四爺離京,您就整日不思茶飯,眼見人都瘦了一圈,等四爺回來,怕是要怪奴婢們照看不周了。
”
崔若不說話,豫兒歎一聲勸道:“奴婢知道您憂心什麼,可您這麼空想也不是辦法。
車到山前必有路,等那位真進了府,您才能心中有譜兒不是?
再者,四爺跟您一再說過,任是誰進了府,也不過是擺設,您是爺心尖上的人,宸哥兒又是長子,那位輕易越不過您。
”
崔若聞言嘴角露出一絲嘲諷,說:“男人的寵愛若是可信,這天下的女人還争什麼?
”
當初她是同姐姐崔尋一同定了親事,但嫁過來的卻隻有自己一人。
入府之後,她費盡心血暗自揣摩北山衡心思性情,最終才将這個男人的心籠在手中。
街頭巷尾茶寮酒肆皆傳他們二人琴瑟和鳴,鹣鲽情深,誰又知道這故事的開頭,就是她命人故意造勢呢?
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僅憑等待就能得來的。
她想到這,呼吸不暢,岔了氣咳了起來,一時不察,牙齒咬了舌尖,一縷血絲沾在帕子上。
豫兒見了大驚失色:“您怎麼咳血了?
奴婢這就去請郎中來。
”
崔若看着帕子上的血迹,垂眸沒有解釋。
從這晚起,崔若便病了,一日比一日咳的重,飯也用的少,整個人看上去虛弱無比。
府裡上下都忙碌起來,煎藥熬藥,崔若卻始終不見好。
豫兒忍不住找四皇子的奶嬷嬷商量:“申嬷嬷,側妃如今這副模樣,這麼挨下去可是不行,心病還需心藥醫。
”
申嬷嬷為難道:“可四爺如今不在京中,這心藥又從哪裡得來?
”
豫兒來前已經得了崔若的囑托,說道:“嬷嬷,四爺雖不在府上,但好歹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不如您給爺去個消息,讓爺給側妃回一封書信,想必也能讓側妃寬心啊。
”豫兒拿帕子抹淚哀戚道:“不然,在這麼下去,側妃的身子怕是要傷了根本。
”
申嬷嬷身為北山彧的奶嬷嬷,在府上的地位非同尋常,給四爺去封信并不是什麼難事。
而且崔若平日裡對她十分敬重,若是想求一封回信,她倒也願意幫這個忙。
便說道:“不如讓側妃親筆書信一封,有什麼體己話,便在信中言明吧。
”
豫兒大喜過望,連聲替崔若謝過,便趕緊回院子去了。
……
姜嬷嬷從宮女一路升上女官,任宮中各路風雨,她卻始終安然,在宮中度過了四十多個春秋。
如今請辭出宮榮養,便有不少世家貴族想請她來家裡教養指引小姐們規矩禮儀。
她在宮中日久,人情世故自不必說,這一輩子的經曆經驗可是千金難換,誰若能得她幾句指點,可算是穩賺不賠。
但姜嬷嬷實在太過搶手,想要請她的人已經排了不知多少。
隻是公孫老夫人似乎與姜嬷嬷是舊識,不多時便派人将這位嬷嬷接到了府上。
姜嬷嬷到府上來的時候,公孫荼與公孫慕已經在敬雲堂中住了兩日,兩人面上一派春風和睦,但隻要邊上沒了人,目光便如寒風裡刮着刀子,似能在對方的臉上削下一塊血肉。
這日公孫岚閑下來到敬雲堂找老夫人叙話,正好碰見姜嬷嬷,姜嬷嬷好像一早就對她有所耳聞,當即對她頭來好奇的目光。
姜嬷嬷相貌平凡,身形不胖不瘦,如此放在人堆裡,實在不起眼。
然而對方隻要一動作,一舉一動一個眼神一句話都讓人覺得恰到好處,如沐春風。
公孫岚行了禮,大大方方任她打量,卻沒忽略她眼中的思慮之色。
姜嬷嬷末了點點頭,說道:“老夫人如今兒孫滿堂,府上的公子小姐都是芝蘭玉樹般的人物。
”
老夫人言語中對姜嬷嬷十分親近,謙遜了幾句。
然後對公孫岚道:“一會兒,就在這敬雲堂跟你三姐姐四姐姐一同用午膳。
”
公孫岚今日無事,便也沒推辭,便應承道:“是,外祖母。
”
老夫人沖她揮了揮手,示意她先去暖閣找公孫荼姐妹說話,等她走了,老夫人問姜嬷嬷道:“你看這我這外孫女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