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冰冷的石室中,紀爾岚靠在牆壁上虛弱艱難的喘息着,手中的骨刀還沾着星星點點的殘紅。
左腳上的鞋子已經被脫掉,腳背上有幾道血口,緩緩流出的粘稠毒血在上面留下幾道深色的血線,那是她放血祛毒所緻。
她已經盡全力控制毒素蔓延,可那種麻木仍舊緩緩的侵蝕着她的血肉,此時幾乎整條左腿都失去了直覺。
如果她始終無法脫身……
紀爾岚咬咬牙,舉起骨刀在大腿根部比了比。
石室隻有一盞小小的油燈,燃着孱弱的微光。
此時光影交疊,勉強能照亮她臉上的狠意。
前世她死的不明不白,難道這輩子還要這麼結束?
那些她立誓要守住的東西,那些日日夜夜困擾她的謎團……她不能就這麼死了。
即便失去一條腿,她也要活着!
時間在黑暗和等待中被無限拉長,紀爾岚隻能憑借自己左腿的知覺判斷到底過去了多久。
好在燕家沒有使用一擊斃命的毒藥,想必是為了留活口逼供審訊之類的。
一炷香,兩柱香……時間越長,腿越麻木,紀爾岚的思緒卻越清醒。
她輕輕撫摸着手中的骨刀,想起了前世與今世之間夾着的那段異世之旅。
她分不清那是夢境還是真實,但跟師父所學到的本事都實實在在的刻在了她的骨子裡。
師父,你教給我的,都沒有白費苦心。
紀爾岚緩緩閉了閉眼,狠下心,将骨刀緊握在手中,心中計算着如何能快速的肢解一條腿而不丢失性命。
半晌,她穩住心神,将褲腿劃開,看見原本雪白的肌膚被淡淡的黑氣所侵染,心知不能再耽誤了。
痛感傳來的那一刻,石門轟隆一聲巨響,紀爾岚手中的骨刀停在皮肉之上。
她眯眼看向門口,絕世出塵的男子,墨黑的頭發在逆光中與玄色衣袍融為一體,遊走在暴怒的邊緣的冷硬氣息,在看見她凄慘情形的那一刻,勃發而出。
楊戭大步走進黑漆漆的石室,蹲下身看她腿上的傷和幾乎被黑血凝注的腳,繼而直視她的雙目,嗓音壓抑而沉郁:“你就對我這麼沒信心?
!
”
紀爾岚的笑容卻如春花一綻:“救我出去。
”
楊戭被她天光拂曉般的笑容一晃,心間隻剩下慶幸與心痛。
慶幸自己沒有錯過她的生命,心痛她的堅強和決絕。
他一言不發,拽下身上的大氅裹住眼前的人兒,伸出手臂将她打橫抱起,轉身往外走去。
紀爾岚慘兮兮的靠在楊戭胸膛上,被他堅實有力的臂膀死死環住,安心的松了口氣。
雷澤和暮葉等人被楊戭的舉動給驚住,卻半個字也不敢吐口,隻能加快腳步一路跟在後面,時刻保持警惕。
被簾幕遮掩的那些‘活人香’已經被救出,暫時關押在一處石室。
燕世成祖孫倆跪在原地,看見渡王懷中抱着紀爾岚從密道之中匆匆返回,相互對視一眼,心下暗叫糟糕。
燕暻更覺悔恨,他竟不知紀爾岚如此狡猾,居然躲回了密道,根本沒有外逃!
他想着半死不活躺在石床上的燕淩傾的面容,一顆心落入谷底。
楊戭抱着紀爾岚鐵青着臉走到燕暻面前,說道:“你燕家的毒,不至于沒有解藥吧!
”
燕暻暗自咬牙,看向紀爾岚的目光即便再三壓制仍舊流露出無數怨憎。
燕世成冷聲道:“暻兒,快将解藥奉上!
紀姑娘誤入暗道竟受了如此重傷,咱們定要盡心盡力将其治愈!
”
燕暻深深看了一眼紀爾岚,起身出了石室,片刻回身奉上一個錦盒。
雷澤上前接過,拿出瓷瓶打開聞了聞,為難道:“王爺,屬下無法分辨此物是不是解藥。
”
楊戭立在遠處巋然不動,意味卻很明顯。
燕暻幾乎無法承受此等羞辱,卻還是上前從瓷瓶中取了一粒當場服下。
雷澤這才松了口氣,将藥遞給暮葉,暮葉的雙手幾乎都在發抖,緊張的到丸藥到處喂到紀爾岚嘴邊。
楊戭見她服下,冷冷看着燕世成:“你們,是否該給本王一個解釋!
”
燕世成老淚縱橫,道:“王爺開恩,是老臣教導無方……燕家竟出了這麼個禍害!
事到如今,老臣亦無能為她申辯,且已将她逐出燕家,從此燕家再無燕淩傾此人!
她是生是死,請王爺決斷!
”
楊戭冷笑一聲,說道:“你的意思,這些’活人香’全是燕淩傾的手筆?
本王隻聽說燕暻擅香道,沒想到燕淩傾更是追尋香道極緻之人。
”
燕世成怕燕暻說錯話,趕緊解釋道:“傾兒從小愛美,不知從哪裡聽得了歪門邪道,竟然相信什麼‘活人香’的駐顔仙術,瞞着我等私下做出這等惡事……”
燕暻在一旁忍不住開口道:“家妹年紀尚小,一時糊塗……”
“一時糊塗便可視人命于無物,做出如此喪盡天良之事嗎!
”
燕世成的目光掃過楊戭懷裡的紀爾岚,不知他是要借機對燕家進行打壓,還是真的因為此女而動了真怒,連忙說道:“王爺息怒……燕淩傾所作所為,老夫亦不能原諒,,已經對其用了家法!
她此時雙腳具殘,已經是個廢人了……”
楊戭早聽暮葉說明,燕淩傾的雙腳是紀爾岚的手筆,此時燕世成如此說,是想送他個人情?
他不動聲色,說道:“本王倒是想聽聽她怎麼說。
”
燕世成聞言,默然片刻。
說道:“王爺請随老臣來。
”
未免走漏風聲,燕淩傾直接被安排在石室内救治。
紀爾岚虛弱的靠在楊戭懷中,看向不遠處石床上的凄涼慘淡的燕淩傾,心中一片冰冷,燕家人的秉性,她早就一清二楚,相比紀成霖有過之而無不及。
燕淩傾已經不能給燕家帶來利益,替燕暻頂替罪是必然的事。
燕世成沒有說話,也看向破布一樣委頓在石床上的燕淩傾,眸光中閃過一絲心痛,可他能怎麼辦!
這兄妹二人都是他的心頭肉,可燕暻對于燕家來說,比燕淩傾重要的多……如果要犧牲他們二人的其中一個,那隻能是燕淩傾!
燕暻一步步走到燕淩傾面前,猩紅的雙眼幾乎泣血。
燕淩傾頭痛欲裂,整個人好似在十八層地獄裡受了百般折磨一樣,她感覺到有人到來,迷蒙的睜開雙眼。
入眼昏暗一片,隻有微弱暈黃的光線照亮周圍的事物,她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死了。
不行,她怎麼能死呢?
!
她還沒有将紀爾岚那個賤人碎屍萬段!
仇恨的火焰霎時兇猛燃燒起來,将她的神思逼得晴明了不少。
而下一刻,她看見了燕暻面上那條猙獰醜陋的刀傷,她猛地坐起,卻牽扯着雙腳一陣劇痛而撕心裂肺的尖叫一聲。
那聲音嘶啞艱澀難聽之極。
楊戭和紀爾岚面色微變,對視一眼,都明白燕淩傾這是被灌了啞藥,從今往後再也不能開口說話了。
燕世成已經有些渾濁的雙目中,有股難言的惋惜和愧疚,卻也絲毫不能動搖他對燕淩傾的放棄。
燕暻垂目,甚至不敢去看燕淩傾疑惑的目光。
紀爾岚看見他面前的地上有一塊濕濕的痕迹,在心中歎了一聲,到底,燕暻始終沒有燕淩傾薄情冷性。
燕淩傾似乎被自己的聲音吓住,她呆怔片刻,猛地用手捂着自己的喉嚨,想要說話,卻發現自己跟本不能咬清任何一個簡單的音節。
她伸出雙手抓住燕暻的袍袖,狠命搖晃,似乎希望對方能給她一個解釋。
可燕暻始終沉默不語。
燕淩傾沒有得到答案,不由将目光投向四周,猛然間看見楊戭抱着橫抱着紀爾岚站在不遠處,驚愕,憤怒,怨恨紛紛在她心中暴漲開來,她不顧雙腳的疼痛,喉間發出難聽的啊啊聲,朝紀爾岚撲了過去,卻一頭栽倒在石床下。
“傾兒!
”燕暻一把抱住她,渾身抑制不住的顫抖。
楊戭見此情景,也被燕世成的心狠手辣驚了一驚,說道:“看來,燕淩傾已經沒有辦法為自己辯白了。
”
燕世成躬身道:“燕淩傾罪大惡極,是為我燕家之恥,老夫決不會姑息此女……”
燕淩傾聞言猛地擡頭,她看着燕世成,聽着她與渡王的對話,已然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啞了。
她将目光緩緩轉向燕暻,目眦欲裂用尖銳的指甲一把抓向燕暻的臉,燕暻沒防備被她抓了個正着,原本已經破相的臉孔又多了五道猙獰的血凜。
燕暻猛地後退,傷痛欲絕的看着此時如惡鬼一般的燕淩傾。
楊戭對燕家衆人的行徑厭惡至極,不欲再多做糾纏,他看着燕世成這隻老狐狸,眯了眯眼,那些女子雖然已經被救出,但似乎都神志不清。
他默然片刻,說道:“燕淩傾罪大惡極自不必說,但燕相未免将自己摘得太過幹淨了些,此事還有待查明,等本王調查清楚,自會有所決斷。
”
燕世成滿面愧色躬身行禮說道:“老臣無異議……”
楊戭聞言沒有再看他們一眼,轉身往出口走去。
紀爾岚服下解藥,此時已經恢複不少力氣,輕聲說道:“王爺将我放下吧。
”
楊戭皺眉看了她一眼,卻毫不理會。
吩咐雷澤說道:“你讓人在上面備好馬車。
”
雷澤與暮葉對視一眼,都不知王爺要作何打算,紀爾岚這般被王爺抱在懷中,又有燕家人在場,之後……難不成是打算要将她收入後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