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風水輪流轉,這話當真不假。
自從太後借着高陽公主和親之事重新現于人前,便時來運轉了一般,一切時機都趕的剛剛好。
昨日君上剛剛去翊坤宮看望了太後,今日便有人直接提出,六月初三是太後壽辰,宮中許久沒有喜事,也該熱鬧一番沖一沖晦氣。
當然,大臣們将此事說給北山嘯則的時候,言辭十分婉轉。
然而在北山嘯則心中,讓太後頻繁在人前露臉,才是最大的晦氣!
但他也隻能僵硬着一張臉,答應為太後操辦壽宴。
王皇後身懷有孕,這件事便落在了六皇子的生母嘉妃頭上。
公孫岚對這位嘉妃頗感興趣。
聽說她從小就在宮中伴随北山嘯則長大,後來又陪着他出宮建府,但一直沒有成為北山嘯則的枕邊人。
直到文沁皇後過世,北山嘯則冊立了王皇後,這位才被冊封了貴人,之後與王皇後一前一後有孕,生下了六皇子北山意。
但她宮女出身,身份低微,也隻被冊封嫔位。
直到兩月前,她又生下的一位公主,現如今可謂是兒女雙全,北山嘯則體恤她是身邊陪伴自己最久的人,加封妃子。
興許是因為她的出身低微無貌無勢,六皇子也閑散無大志。
又或許是因為她為人謙恭小心,讓人無法挑她的錯處,再或許,是因為北山嘯則對她的情分,僅限于多年陪伴,總之,不管什麼原因,她在皇後宮妃的眼皮底下,平安生下一雙兒女,多年來安安穩穩的居于後宮之中,沒有任何風言風語流傳出來。
傍晚十分,夕陽垂垂陷入雲層,公孫岚跟随大夫人薛氏進宮給太後祝壽,輕緩的水風拂過衆人耳畔,席間隻聞歡聲笑語,不見半分尴尬凝滞。
公孫岚心想,太後既然是太後,就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即便多年閉宮不出,再現于人前,依舊言談自如,遊刃有餘。
王皇後臨近生産,身子沉重,全了禮數便回宮休息去了。
嘉妃則一直抱着小公主坐在太後身邊與太後說些子孫經。
公孫岚坐在薛氏身後,遠遠看着嘉妃跟太後說話,不禁佩服嘉妃是個長袖善舞的人物,按理來說,以她的身份,與太後之間應該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才對,然而嘉妃坐在太後跟前,語笑晏晏,絲毫看不出有什麼遲疑介懷之色。
嘉妃的眉目隻算清秀,卻神色淑婉,讓人看上去十分舒服,生不出半點厭惡之感。
“雖是出了‘月内’,時常卻仍是疲累。
”
“女人家生完孩子,身子骨弱,常常會覺得身子乏累,雖然常見,卻也不能大意不當回事,要注意調養才是,該吩咐宮人們去做的,萬不能自己逞強。
”太後慈眉善目,一派歡喜妃子們給兒子開枝散葉的模樣。
嘉妃聽聞太後所言,點頭道:“是,臣妾曉得的。
”
沒有小心翼翼的‘謹遵教誨’,也沒有恭敬疏離的‘多謝太後關懷’,隻輕輕一句‘臣妾曉得’,透出一股舒意自然和一種家常的溫柔。
公孫岚耳力靈敏,聽聞她們二人的對話,驚歎嘉妃能以宮人身份走到這一步,果然有常人所不能及的過人之處。
天宮漸暗,銀月梢頭,栀子雪白的花朵累累垂垂在碧樹之間,香氣浮動,引人遐思。
蘭亭中歌舞漸盛,歌聲臨水,越發顯得清越空靈。
燈火投在四處,影影綽綽,年紀輕的閨秀們極喜愛這樣的盛景,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說笑起來。
穆清淺早就瞄準了公孫岚,這會兒見衆人都三三兩兩尋着熟人說話,就趕緊湊到她身邊:“姐姐!
”
公孫岚看着她幹淨的眉眼,不由笑問道:“你怎麼不和她們去說笑?
”
穆清淺微微撅起嘴巴,小聲說道:“她們那樣哪裡叫說笑,一個個拿捏的嗓子,擺弄儀态,實在太累了,我不耐煩跟她們一起。
母親說我這樣不好,父親卻說這沒什麼。
所以我聽父親的!
”
公孫岚被她逗的一樂,說道:“你說的是。
這些人你來我往,樣樣分的清楚明白。
”
穆清淺聽她這麼說,眼睛一亮,一副‘英雄所見略同’的神色,說道:“可不是,那些有求于你的,早晚會來找你,瞧不上你的,總有一兩句黑心話,聽了還要污耳朵。
”
公孫岚聽她此言,詫異的看着穆清淺。
其實她知道,京中貴女私下裡議論她為人厲害,冷傲不喜交際。
她自己其實覺得沒什麼,經曆不同,作為便會不同,和這些閨中女子又有什麼好計較的,且她的确沒有那份精力去與那些嬌弱女子周旋,說些家長裡短,衣料首飾。
所以她們說她不合群也好,傲氣冷漠也好,全憑她們說就是。
但穆清淺方才說的幾句話,明顯是在為她打抱不平。
公孫岚笑意愈發溫暖,看着她說道:“人心自有一杆秤,半兩之差,心如明鏡。
”
穆清淺聽她此言,愈發覺得這位姐姐合自己的心意,露出一臉幸福的神情,挎住公孫岚的手臂,将頭輕輕依偎住她,說道:“姐姐,你怎麼不早點來靖國。
”
公孫岚想要說什麼,卻覺得有一道侵略感極強的目光朝她們投射過來,她立即警醒,朝那處望過去。
原來是前幾天剛從黑石島回來的缪貞公主。
對方見她望過來,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她身邊的穆清淺,
公孫岚心中蓦然一緊。
“姐姐,你怎麼了?
”穆清淺發覺身邊的人似乎有些不對,不由問道。
公孫岚收回目光,微微搖了搖頭,就見方清雪朝她這邊走了過來。
她嫁入四皇子府之後,二人這還是頭一回見面,千言萬語隻需一眼,各自便心領神會。
公孫岚笑起來,拉着穆清淺沖着她行禮道:“見過四皇子妃。
”
方清雪眸中閃過笑意,回禮道:“二位不必多禮。
”
穆清淺心思純淨,卻很聰明,知道兩人是舊友,此時定有許多話要說,便适時道:“姐姐,我離開好一會了,母親定要找我,我這便先過去了。
改日我再去府上找你說話。
”
公孫岚沖她點點頭,方清雪在她耳邊悄聲問道:“這便是你與我說的那位同母異父的妹妹吧。
”
“嗯。
”公孫岚眸色沉沉,不自覺流露出些許擔憂。
二人往臨湖寂靜處走去,方清雪說道:“看的出來,你很在意她。
”
公孫岚回頭看方清雪,方清雪拍拍她的手,說道:“我能明白你,從前你在紀家……算了,還是不提以前的事,現在不是挺好麼?
事情都按部就班的在進行。
你在擔心什麼?
是擔心她的安危?
”
“何止是她。
”
方清雪面對這個無解的話題也隻能沉默,百密總有一疏,誰也不能保證局中的人能夠全身而退。
連她們自己都不能,她說道:“隻需盡力。
”
“嗯,你說的不錯。
”公孫岚聽着遠處随風送來的歌聲,覺得自己今日頗有些多愁善感,她問道:“你近日如何?
過的可好?
”
“沒什麼不好,他的确如你所言,隻要懂得他所需所念,便能收攏自如。
”
“你要小心崔若,她沒那麼容易放棄。
”
“這是自然。
”方清雪說了這麼一句,轉而想起什麼,說道:“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來之前,我在潼陽關停留了一日,見着潇潇,她已有了身孕,快要為人母了!
”
“真的?
”公孫岚頗有些驚喜。
方清雪興奮地點頭,說道:“你可不知,那潑猴子如今挺着大肚子的模樣,我見了簡直驚奇。
”
“再見她,我卻要喊她一聲嫂嫂呢。
”
兩個人相視一笑。
方清雪目光所及,看着三五成群結伴而行的亭亭少女,個個錦衣華彩,盛裝出席。
拿捏着儀态,風情萬種的模樣,不由學着程潇潇的語氣說道:“你看看,這群女人跟瘋了一樣,拼了命的拿捏表現。
你看你看!
那蘭花指,那動作跟木偶一樣,那麼笑不累嗎?
真是無趣!
”
“哈哈……”公孫岚被她逗的笑個不停:“你什麼時候也變得如此促狹了?
”
方清雪面帶緬懷之色笑了一陣,語調柔緩的說道:“隻是懷念以前咱們三個在一起的時候。
”
公孫岚輕輕靠在欄杆前,望着水面上倒映的燈火樓閣,粼粼水光,說道:“再見之日,怕是風雲色變之時。
”
方清雪一驚,随即平靜下來,紀昀身為成毅将軍,鎮守潼陽關,若百盟來犯,靖國大約是讓公孫羨領兵支援,這其中的關聯不言自明。
“你要去?
”
公孫岚道:“我與他總要去一個。
”
方清雪知道她口中的“他”是楊戭,微微點頭。
目光往三公主的方向看過去,見對方此時正在太後身邊說話,不由道:“這個女人,不好對付。
”
公孫岚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目光逐漸變冷,對方的陰謀如一張細細密密的網,無處不在,且處處打着死結。
想要破解,就要比對方看的更遠,算的更多,不容留情。
若有一絲遲疑猶豫,一切都要前功盡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