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岚那雙落滿陽光的睫毛微微顫動,那些光斑好似跟着活了起來。
“從今日站在城牆那一刻起,他想必就猜到了我的目的。
或許他以為我會使出千般手段,但我偏要反其道而行,直接跟他讨要。
”
出其不意,才會激起他的興趣,他喜歡看熱鬧,她就讓他看的開心。
“在北山廖眼中,并沒有什麼事情是一定要做成的。
他想斷送這江山,有千百種方法,每一種都隻是一種嘗試,成了他高興,不成他亦不怒。
”
公孫岚摸透了北山廖的脾性,隻要她所作所為能讓他覺得有趣,即便打亂原有的計劃,他也在所不惜。
“雷月完全容納了人蠱,雖然難得,但也不過是他千百種嘗試的其中之一罷了。
沒有她還可以有别人,沒有人蠱,他還可以用别的手段,實在算不上非她不可。
”
“何況,在雷月翻身墜馬的那一刻,北山廖就已經知道人蠱有了破解之法,也就算不得奇兵一支了。
”
衆人聽見公孫岚的解釋,越發覺得大皇子的所思所想根本讓人難以理解。
月息道:“這個大皇子怕不是腦筋不太康健?
”
月辰道:“聽說咱們走了以後,大皇子以欽差的身份,昭告城中百姓,說雷月是百盟細作,身上帶着蟲師中下的奇蠱,說您怕她對城中百姓不利,這才對雷月下了狠手。
”
月息又插嘴:“奴婢覺得大皇子根本就故意在人前這樣做的。
生怕别人誤會您,真是字字句句都在維護您呢真是處心積慮!
”
月辰橫了她一眼,讓她少說廢話,又說:“還有那個蟲師,并不見蹤影,不知是沒有離開,還是咱們沒有看顧到?
”
“你們的本事我還是信的着的,我覺得,她還沒有離開,說不定,她是在等暮春肚子裡的人蠱。
”公孫岚轉身看向阿尼,“阿尼,你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将這個蟲師引出來?
”
“屬下仔細想想。
”
公孫岚點點頭,看向雷韻:“解藥可有眉目了?
”
雷韻聽說了暮春的遭遇,知道公孫岚一定是想早點将暮春治好,便說道:“姑娘,屬下根據瑞亞兒公主的嘔吐物,制出了解藥,但小公主跟随公孫将軍離開了懷安城,眼下也無法知道這解藥是否有用。
”
公孫岚想了想,問道:“若無用,吃下去會不會有什麼不好的後果?
”
雷韻搖頭:“因體質有異,屬下也不能保證這解藥吃下去沒有半點反應,但最多會有些輕微症候,不會有性命之憂。
”
“那就好,你先将解藥拿一些給我。
我會找機會交給暮春。
”
“是,姑娘。
”雷韻領命出去了。
公孫岚想了想,吩咐衆人:“這幾日加緊巡查,一定要找到這個蟲師。
”
清晨,曙光緩緩從山林峰巒之中升起,将天邊薄薄的雲層浸染上淡淡的輝光。
懷安城中早有小商販開始操持一天的生意,沿街都是高亢的叫賣聲,熱氣騰騰的包子馄饨和湯粥熱茶。
自從上次在城牆上處置了雷月,公孫岚就少有憋悶在宅子裡的時候,幾乎每天都在閑逛。
大皇子明裡雖不轄制她,卻派了不少人在暗中“保護”她,二人相互打太極,誰也不戳破誰。
暗衛多多少少跟丢過幾次,卻也沒出什麼事情,公孫岚都安然回到了宅子中,一來二去。
他們倒也沒有一開始那麼緊盯不放了。
反正在這懷安城中,她也出不去,不是麼
這會,公孫岚又沖進了小吃攤旁要了小馄饨,招呼身邊帶着的一行人都過來一起吃。
小馄饨皮薄餡大湯汁鮮美,一口咬下去熱氣蒸騰,滿口鹹香,在微寒的初春喝下一碗别提多舒服了。
躲在各處蹲守的衆暗衛看着公孫岚帶着手下在那裡吃吃吃,不由的暗罵:老子怎麼沒攤上這樣的主子。
“你說,這位怎麼不在宅院裡呆着了,整日出來閑逛?
”
一旁的兄弟歎了一聲“讓你整天呆在屋子裡不出門你能呆住?
她再厲害,也到底隻是個小娘子,在這城裡又做不了别的,索性就吃喝玩樂也沒什麼奇怪的。
”
那邊公孫岚吃完了小馄饨,看見街對面有人再買寬粉,便讓月辰去買。
寬粉是紅薯做的,生的時候是硬的,但是煮熟了之後變得軟糯彈牙,非常入味。
月辰笑着跟買寬粉的老闆打招呼:“老闆,給我來五碗,送到對面去。
”月辰回手指了指,指的卻不是馄饨攤,而是對面一處小酒樓上。
暗衛的目光從月辰身上移開,說道:“這些人也不怕撐破肚皮咱們什麼時候能過上這樣的日子!
”
其他人也被弄得嘴饞,紛紛道:“等晚上換了班,咱們也去吃頓好的!
”
“唉唉,别說了,公孫岚呢?
”
幾人紛紛回神,見公孫岚已經不在馄饨攤了,隻見月辰身後跟着一個小夥計,手裡拿着打包好的五碗寬粉,往小茶樓走去。
“定然是先去茶樓了,這麼會功夫,能到哪去。
那個叫月辰的,從來都是寸步不離公孫岚的。
想必不會有什麼事。
”
“是啊,就算咱們跟丢了,她也出不了這懷安城!
”
城中一處暗巷中,一間低矮的民房毫不起眼,屋子裡卻透出亮如白晝的燈光。
低矮的屋子是幾間民房被打通,桌邊的蠟燭都燃的隻剩短短一截,厚厚一層燭淚堆在蠟燭底部。
兩側靠牆的大木架上,都擺滿了各式各樣或大或或粗糙,或精巧的陶罐和瓷瓶,有的散發出幽幽香氣,有的卻奇臭難聞,有的竟還發出吱吱怪叫。
一個身着紅裙發飾繁複的小女孩坐在屋子中間,腳邊對方着各種蒸煮,烘焙,研磨等器具,
她将鮮嫩欲滴,剛剛采摘來的血露貝母一瓣瓣摘下,放在一隻銀質的小鍋中,用微弱的炭火炙烤着,紅豔豔的花瓣受熱迅速枯萎,散發出淡淡的氣味。
紅衣女孩便将其取出,收道一個瓷白玉臼中,交給身邊的年兒。
年兒将玉臼中的花瓣慢慢搗成糊狀,再經過擠壓,澄淘,終于濾出一小瓶淡粉色的汁液來。
紅衣小女孩看了滿意的點點頭。
年兒問道:“師父,這血露貝母有什麼用?
之前的人蠱,也沒見用這個呀?
”
“人與蠱始終不是同類,雖然這人蠱能從女人的肚子裡産下,到底還差點什麼。
但有了血露貝母就不同了,它能讓孕者與人蠱的血液更完美的融合,這樣生下來的人蠱比之前的還要好。
”
“師父不是說,那個雷月已經是千裡挑一的好器皿。
難道還能有更好的?
”
紅衣女孩咯咯笑了笑:“那倒不是,隻是有了血露貝母,人人都能成為雷月那樣的好器皿。
”
年兒一怔,随後笑道:“這麼說,雷月還真白遭罪了呢。
”
“她遭不遭罪有什麼打緊,左右現在已是無用了。
”紅衣女孩自然已經聽說了雷月的遭遇,開始還覺得可惜,後來卻聽說了血露貝母的消息,便将雷月忘到了腦後。
她連夜前去采摘,整整五天時間,終于找到了。
“可是殿下說,這人蠱一聽到那音調就不受控制咱們豈不是白費心思。
”
紅衣女孩道:“哼,虧你一直是個聰明伶俐的。
”
“年兒愚笨,請師父指點”
“那曲調再厲害,隻要聽不到,不就行了?
”
年兒愣了愣:“難道要把人蠱都變成聾子?
”
紅衣女孩笑了笑,絲毫不在意,将那一小瓶淡粉色的液體放在手中細細欣賞,反問道:“有何不可?
”
師徒二人正在說話,房門吱呀一聲打開,倒春寒的冷風呼啦一下吹進屋子,吹的年兒一個哆嗦,等她看清緩步走進屋子裡的人,下意識的向後退去。
“三妹妹,許久未見,别來無恙啊?
”
聽到這個聲音,年兒的喉嚨不自覺的一陣發緊,半晌才擠出一句:“二二姐姐”雖然她知道自己早晚會同公孫岚相見,但沒想到會如此突兀,讓她沒有半分心理準備。
心裡對她公孫岚的恐懼一下子全都冒了出來。
“上次陪同雷月的女子是你吧?
我竟沒認出來,三妹妹真是長大了。
”公孫岚細細端詳着紀如珺的臉,沒想到一直跟大皇子大交道的蟲師居然是她!
之前暮春在宅子中偷聽她跟大皇子說話,興許是因為緊張害怕,竟也沒能聽出來紀如珺的聲音。
“三妹妹真是伶俐,裝瘋賣傻騙過了所有人,還成了蟲師的弟子為害人間。
”
紀如珺聞言臉色發冷,轉頭看了一眼紅衣女孩,快步走到她身後,垂眸不肯再說話。
公孫岚也不在意,淡笑着看向紅衣女孩,說道:“沒想到聞名百盟,令人聽之變色的大蟲師,竟然是這麼一位嬌俏可人的小女孩?
”
紅衣女孩聞言目光立即變得惡毒起來,她雖是小女孩的外表,卻實打實是個成年女子,這副體貌是另有原因,她平生最恨有人談論她的相貌體态。
此時公孫岚這麼說,直接戳在了她的心口上。
“你就是公孫岚?
果然是口無遮攔,目中無人的貨色,難道不怕死在我手上。
”
“哦?
”公孫岚唇角勾起,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不知下都有什麼手段?
可否一一展示,讓在下能好好做個選擇?
”
紅衣女孩陰冷的笑了笑:“那就讓你見識見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