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濤閣是公孫岐風平日處理事物的地方,等閑并不允許旁人進入此處。
但此時他總不能讓公孫岚将萬生道人帶到後院去。
想來想去,還是将自己這處地方讓給他們,反正重要的東西等閑也不會擺在明面上。
公孫岐風轉頭看向公孫岚,見她神色未變,壓根看不出心思來,隻好說道:“岚兒,你先與道人在此處說話,舅舅先往你外祖母那裡去一趟。
”
“是,大舅舅。
”
公孫岐風滿腹疑惑的出了書房,就聽萬生道人的聲音立刻傳來:“丫頭,你聽我解釋……”
公孫岐風腳下一頓,驚愕回頭,這位南宮家的四老爺,為何會以如此口吻與公孫岚說話?
他想聽公孫岚怎麼說,卻沒聽見她的回答,反應過來趕緊往院子外走去。
他可是知道,公孫岚的武藝不在公孫羨之下,總不能讓人家覺得他有偷聽的嫌疑……出院子前他停住腳想了想,然後吩咐院子裡的下人,說道:“都不許靠近書房!
”
“是,老爺!
”
書房内,公孫岚挑了椅子坐下,冷哼道:“哼,你拐了王爺,終于知道過來跟我報個信了?
”
萬生道人心虛的看她一眼:“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是我的?
”
“你在大安時就鬼鬼祟祟,隻不過看你還算老實,沒戳破你罷了。
”
見公孫岚不打算跟他細說,他也不再追問。
畢竟他自己莫名其妙留在渡王府就很奇怪,若說破綻,以公孫岚的心智,在來到靖國之後,大概就明白一半了。
“總之現在楊戭沒有危險,你莫要擔憂。
我今次來,便是要替他給你傳個話。
”此處畢竟是公孫的府邸,二人也沒有太多時間閑扯。
萬生道人花了小半個時辰,從南宮羽開始,将南宮與北山皇族的恩怨,南宮家和蘇家的淵源從頭到尾挑重要的部分說了一遍。
公孫岚驚愕之餘,無語道:“這麼說,王爺現在成了南宮家其中一位少主了?
”
萬生道人,說道:“沒錯,包括蘇曳和蘇谷也在内,但有能力競争暗主的人,不會太多。
”
公孫岚斜他一眼,說道:“你莫要故弄玄虛,怕是楊戭此時還未做出決定吧。
”
萬生道人心裡打了個轉,說道:“這對楊戭來說,并沒有什麼好猶豫的,畢竟你此時身為公孫家名正言順的小姐,也被選為與南宮家聯姻的對象,楊戭為了與你成親,也要争暗主的不是嘛!
”
公孫岚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說道:“你覺得我像傻子嗎?
”
萬生道人早知道騙不了他,砸吧砸吧無奈道:“不像……”
公孫岚說道:“我此時雖在公孫族中,卻無需受人擺布。
我若不願意,他們也留不住我。
想必楊戭也是一樣。
我們二人若想在一處,無需誰來成全,也無需跟某方勢力牽扯不清。
”
“話雖這麼說……”萬生道人搜腸刮肚,絞盡腦汁想要勸公孫岚,卻是在找不出什麼話來,隻好拿大實話說道:“你與楊戭這樣的人,若是去過那些平凡小兒女的日子,實在是大材小用。
再說,年紀輕輕還是要做些有意義的事情,難道你們現在就要避世隐居,提前養老嗎?
”
公孫岚挑眉看他,萬生道人索性把話掰開了說:“人活着莫過于折騰,否則清湯寡水會無趣死的!
”
公孫岚見他愁眉苦臉的模樣,也不再跟他打太極,說道:“我要跟楊戭見一面,再做決定。
”
萬生道人知道這二人都是硬茬,決不會聽旁人的安排,見面相商是必然的,便利落的說道:“好,我回去就安排你們見面。
你……在這裡過的還好吧?
”
“還好。
”
萬生道人聽她這麼說,便起身點點頭,說道:“即便有麻煩,你也一定可以解決!
”他對這個鬼丫頭有莫名的信心……“那我就先走了……”
萬生道人跟公孫岐風打了招呼便離開了。
府裡的氛圍卻變得有些詭異,衆人看公孫岚的目光明顯又多了不少變化,但公孫岐風和老夫人都沒有找她問話,想必是放任她作為的意思。
……
送走萬生道人,公孫岚便回了後院,府裡的下人見了她更加小心翼翼,她覺得好笑,不由想起那句,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到底還是要露出幾分手段,才能減少大多數麻煩。
回到芸籮院,她帶着暮春和暮雨往大夫人薛氏的屋子裡去。
薛氏見了公孫岚,目光中更多了幾分好奇,卻沒有開口多問一個字,隻是說道:“想必這兩個個丫頭就是你之前說過的?
”
公孫岚點稱是,說道:“她們一個喚作暮春,一個喚作暮雨,都是跟了我好幾年的,辦事也有分寸,進了府裡,必定不會亂了規矩,惹什麼麻煩。
”
“那是自然,你調教出來的人不會差了。
這不過是小事,稍後我讓管事婆子将她們的名字添在花名冊上,一應穿戴用度,也都按府裡的規矩。
你若額外有什麼安排,便與舅母說。
”薛氏出身将門,卻難得的通情達理,行止端莊,行事也不像書香之家出來的女子那般死闆教條整日三從四德不離口,她的言談都令人十分舒服,讓人親近。
公孫岚連忙謝了,說道:“并沒有什麼,隻看舅母的安排便是。
”
……
此時,一處不起眼的宅院之中,燕鴻頭發半幹披散在肩頭從卧房踏出,順着抄手遊廊繞到前院書房,就看見院中枝桠繁密的碧樹之下,站着一個玲珑窈窕的身影,他目光一凝,腳步頓在原地。
樹下的紫衣女子聽見腳步聲回過頭來,見燕鴻一身素袍,通體上下隻有左肩繡了一隻展翅而翔的雁鳥。
如此展袖立于漆柱之間,更顯得風姿郁美。
女子轉動眼眸,朝他輕輕挑起唇角。
燕鴻看着她的笑容,面上卻無半分歡喜之意,隻淡淡道:“你怎麼來了。
”
“怎麼,不歡迎我?
”淡紫色的裙擺随着缪貞公主的動作,微微旋開,如同暗潮湧動的波紋,看似無害,實則藏着無數玄機。
燕鴻緩步上前,斂目行禮,說道:“不敢。
”
缪貞公主見他這般态度也不怪罪,腳步越過他走進書房在案前落座,語氣也沒有因為燕鴻的平淡而變化,可出口的話卻如刀鋒般銳利:“楊戭此時是南宮家的少主,紀爾岚則成了公孫家的五小姐,而你,現在是什麼?
”
燕鴻氣息一滞,袖中的手指倏然收緊。
缪貞公主濃睫低垂,唇角微彎,并不去看燕鴻的表情,繼續說道:“你需要一個身份,才有資格再度挺直身軀與她們對抗。
”
燕鴻緩緩擡頭,眸光複雜而抗拒,自嘲道:“什麼身份,驸馬麼?
”
“呵……”缪貞公主嗤笑一聲,仿佛看透了燕鴻的欲擒故縱的把戲,明明走投無路想要依靠她,卻還惺惺作态裝腔作勢,當真膚淺。
她擡眸直視着燕鴻,說道:“當初在我跟前的你,就像春日枝頭的一朵雪白玉蘭,纖塵不染,灼灼風華。
那時我倒覺得這般男子若能成為我的驸馬,即便無用,留着當個花瓶日日相看也是好的。
但你偏偏不甘當一株被人觀賞的玉樹,非要證明自己的用處。
結果呢?
如何?
”
燕鴻的面色變得難看,似乎沒想到缪貞公主竟然不給他留半點顔面。
“公主何須說這些奚落之語。
”
“不過是想讓你醒一醒神。
”缪貞公主看着她,笑容從唇瓣間落下消失不見。
說道:“你出去摸爬滾打一回,将自己弄的滿身淤泥,髒污不堪。
卻還要與本公主耍什麼心機,後宮中争寵的嫔妃都比你多幾分自知之明!
本公主倒要問問你,你現在還有什麼資格成為我的驸馬?
有什麼本事能駕馭本公主手中的力量?
”
燕鴻如遭雷擊,腦中嗡嗡作響。
他怎麼也沒想到,缪貞公主早就把他看了個通透。
她說的沒錯,他的确是動了成為驸馬的心思,然後借助她的力量行事。
因為他已經走投無路,隻要離開了缪貞公主的庇護,他便即刻會成為清河崔氏的階下囚!
“你想如何?
”
缪貞公主冷笑道:“想要得到他人的尊重,就不要做一些不值得至的尊重的蠢事。
你若還想翻身,本公主勸你最好不要藏什麼心思!
”
燕鴻心口一滞,擡頭看向她,沉聲道:“公主息怒。
”
缪貞細細看着他的神色,說道:“你既然是清河崔氏的後人,便回到崔家去,我會幫你安排。
不過,回到崔家,你的日子恐怕不好過,這就要看你自己了。
”
“回崔家……”燕鴻手中握着秘符,若回崔家,他也未必沒有空間施展。
“我會小心行事。
”
缪貞公主站起身,腳下輕移走到燕鴻跟前,微微擡起頭看着他的眼睛,說道:“一次敗北又如何,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方才我說的話,你莫要生氣。
我們之間……始終要比旁人親近,忠言逆耳,你莫要怪我說的狠了。
”
燕鴻看着眼前的女子,暗暗沉住氣息,說道:“是……屬下明白。
”
缪貞公主聽他自稱“屬下”,嗔怪的看了他一眼,起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