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中放置的冰塊滲出絲絲涼意,減緩了悶熱帶來的燥氣,讓兩人的頭腦分外清醒冷靜。
端王回朝,的确讓所有人都開始緊張,甚至猜測紛纭。
再加上近來發生不少事,更令人感到不安。
因宋玉衡臨死前的詛咒,皇帝此時對國政十分敏感。
燕鴻提起這個,他立即警覺起來。
燕鴻見他此時的神色,不由想起那日太後召見他時露出的表情,心想,果真是母子。
表裡都是無一例外的相像。
他說:“不管端王爺是因為何事回朝,都定當是為了國之根本,國之根本是為何?
自然就是皇上您。
所以,皇上根本不必擔憂端王爺會拒絕。
哪怕您不對他言明,端王爺也會為了皇上您考慮籌謀。
但皇上所要做的,是要讓其他人看見,端王爺一心為皇上您效忠。
”
“那麼……你的意思,朕應該如何跟天下人表明?
”
燕鴻的目光越過禦案上高高摞起的奏折,說道:“眼下就有一件。
太後鼓動半數朝臣逼您立後,臣知道您心中覺得柔妃娘娘不是最好的人選,所以不予理會。
但,此事若一直拖下去,會讓人覺得您與太後之間生出了嫌隙,不利于國政。
不如,皇上另擇她人為皇後……至于人選,您可能忽略了一個人,就是剛誕下公主不久的蕭娘娘。
”
“蕭浛?
你是讓朕立她為後?
”皇上大感詫異,他的确從來沒有往這個女人身上想過。
因為蕭浛一副柔弱不争的模樣,對宮廷之事沒有半分興趣,甚至對他這個皇帝都難見心熱。
“她的性情……未必能勝任皇後這樣的角色。
”
“這難道不正是皇上所需要的‘皇後’人選嗎?
”
皇帝一時沉吟,的确,他不希望皇後過于強勢,時時牽扯娘家來幹擾争權,如同太後,就像一貼甩不脫的膏藥,讓他又恨又怒,卻又不能如何。
而蕭浛是端王妃的侄女,行止安穩又不通政事,的确是個好主意。
燕鴻眼見皇帝沉默下來,知道他是在考量,便躬身告退,皇帝隻是随意揮揮手。
“去吧。
”
從禦書房中出來,燕鴻站在殿外的欄杆旁,眼望着下方廣闊宮殿間的飛檐鬥拱,玲珑翹曲中行來一人,正是大安人人敬仰尊崇的端王。
燕鴻步下台階,從容行禮。
兩人眼神交彙,意味深長的點了點頭,各自錯身離開。
……
宋家被抄查,祁太皇太妃的詛咒,兩位嫔妃的死和傳言……接二連三的事情讓一衆朝臣屁股下長了荊棘一般,坐立難安。
這日一大早,衆臣還沒從家中出門去早朝,消息便紛紛揚揚進了各府。
皇上連下了三道聖旨,一是要立蕭浛為皇後,二是為渡王和燕家二房嫡女燕淩霄賜婚,三來,是要宣紀爾岚入宮為美人。
幾乎沒有給任何人嘩然和反駁的機會,聖旨最先到了玉心宮蕭浛的眼前。
她愕然的聽完了李忠翰喜氣洋洋聲情并茂的宣讀,僵立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李忠翰笑容滿面,道:“奴才給皇後娘娘請安,皇後娘娘萬福金安!
”
蕭浛木然接過李忠翰手裡明黃的卷軸,直到他離開,念念的聲音才傳進耳中:“娘娘!
奴婢恭喜娘娘!
從今往後,娘娘再也不用小心翼翼,再也不會有人敢來欺負咱們了!
”
蕭浛看着内侍們魚貫留在殿内的鳳冠錦袍,寶钗環佩,喃喃道:“你不懂。
”
從今日開始,從她被冠上皇後這個頭銜開始,她才真真正正一腳踩進了漩渦之中,永不可抽身了。
洪仙殿中,宋瑤仙怔怔的跌坐在椅子中,說道:“皇上居然立了蕭浛為後!
”
允兒跪在她身側,用帕子為她擦拭額頭上滲出的虛汗,說道:“是,李忠翰已經到玉心宮宣了旨意。
欽天監已經着手蔔算吉日,進行封後大典了……”
“太後娘娘呢?
太後那知不知道……有沒有什麼話?
”
允兒搖頭道:“太後娘娘比咱們的消息靈通的多,這會怕是也知道了。
隻是,并無什麼反應。
怕也是措手不及……”
宋瑤仙緊緊攥起拳頭,說道:“看來皇上真的誰也不顧了!
”
……
燕府,不同于渡王府一幹人等的凝重,猶如浴火重生般完全被喜氣所浸染!
不是因為能與渡王聯姻,而是因為皇上如此作為,表明燕家對皇上還有可用之處。
皇上這是要用聯姻來掣肘渡王!
而燕家,既然是橋梁,必然要受皇上收攏,得幾分眷顧。
原本存了分家心思的二房和三房的人,頓時重新在心中盤算起來。
雖然衆人得知此事是燕鴻從中運籌,心中不免有些悻悻,但這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若他能帶領燕家重回從前的風光,誰又介意他做第二個“燕世成”,獨攬燕家大權呢?
!
不過,也有小部分人想的更遠一些,燕二太太便是其中之一,她将女兒拉到房裡,眼看着燕淩霄手中那道明黃的聖旨,滿面複雜,不知該驚還是該喜。
“霄兒,你跟娘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皇上怎麼就突然下了這樣的決定?
”
女兒是她生的,她如何看不出燕淩霄見到聖旨時,根本沒有絲毫驚訝與反抗。
這說明,燕淩霄對這件事早有心理準備。
燕淩霄看着自己的腳尖,淡淡道:“母親不用怕,就算皇上将來真與渡王爺發生什麼,也不會對燕家怎麼樣。
”她的意思已經很明白,燕家是為了皇上才這樣做,皇上就算要鏟除渡王,他們也是功臣,不會被渡王牽連。
燕二太太見女兒這麼說,心中不禁一恸,就算他偏心兒子,可到底燕淩霄也是她肚子裡掉下來的肉,不可能不心疼。
她說:“母親不是怕受連累,母親是怕你受委屈……燕家如今一落到底,就算皇上将燕家當做功臣,也難免有所防範。
能得到的好處不見得有多少。
但你呢?
霄兒,你所付出的,可是你的一輩子!
”
燕淩霄若嫁給渡王,命運便與其連在了一處,就算燕家人人都得了好,她卻不能,最好的結局,便是守着金銀绫羅守寡了吧?
!
燕淩霄垂眸道:“母親現今說這些也沒什麼用處了,聖旨已然在我手中,此時再無回旋餘地。
”
燕二太太神色一頓,突然說道:“霄兒,你是為了那個燕鴻,是也不是?
!
是他來找你,要你答應的對不對?
!
”
燕淩霄仍舊垂着頭,神色低迷,一滴清淚“啪嗒”砸在手背上。
燕二太太看她這副模樣哪裡還有不明白的,她猛然站起身,一根指頭戳在燕淩霄腦袋上,說道:“你這丫頭,母親含辛茹苦把你養的這麼大,就是要你這麼糟踐自己的?
!
”
燕淩霄哽咽道:“母親何必這樣說,您難道甘心燕家這麼敗落下去?
難道您不希望弟弟有出息,将來有個好前途麼?
!
現在犧牲霄兒一個,便能換來家族中興,不是很好麼!
”
燕二太太一噎,她的确十分希望,甚至是迫切的希望燕家能恢複從前的榮光。
但燕鴻對燕淩霄的利用讓她咽不下心裡這口氣。
她道:“霄兒,母親就算對你弟弟偏心些,也從沒有出賣你換好處的念頭!
可燕鴻這個外來的,将你利用的徹徹底底,你不但不怪,還要巴巴的送上自己的一生!
”
“大哥是沒有辦法才這麼做的。
”
燕二太太幾乎火冒三丈:“你平日的聰明伶俐都去哪了?
你怎麼不想想,三房也有年齡相當的女兒?
為什麼燕鴻偏偏找上你?
還不是因為你心裡那點不該有的心思?
!
這樣的你,才會乖乖聽話!
乖乖受他擺布?
!
你明不明白?
!
”
燕淩霄睫毛一顫,通紅的眼睛瞬間沁出一大顆淚珠來,說道:“大哥不是這樣的人,他隻是信任我。
”
燕二太太聽了這話,喪氣的跌坐回去。
現在說什麼都晚了,聖旨已經到了手裡,哪裡還有反悔的機會!
“霄兒,你要聽母親說一句,無論何時,不能任由燕鴻擺布,他不是個好像與的。
”
燕淩霄抿了抿唇,不願再辯解,隻敷衍道:“是,霄兒知道了。
”
……
因紀爾岚身世不明,皇上所下的第三道聖旨,便還按照她在紀家的身份來封賞。
紀成霖眼看着李忠翰笑盈盈的臉,冷汗頓時濕透了衣背!
“還請紀大人代紀姑娘接了這道聖旨。
等紀姑娘回京,便擇吉日入宮!
”
紀成霖聞言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惶恐道:“請恕微臣不敢隐瞞,昨日養女爾岚剛寄回一封家書,言明她已隻身前往靖國,尋找生母……所以,所以臣……怕是無法轉交皇上的旨意了……”
“什麼?
!
”李忠翰手上一抖,聖旨差點一個不穩砸在紀成霖頭上。
“你說的是真的?
!
”
“千真萬确!
臣下如何敢欺瞞皇上!
”
紀成霖連忙将書信從袖中拿出遞給李忠翰,李忠翰打開一看,目光落在那句“山高水長,此生未必能夠再見”之上,頓時倒抽了一口冷氣,隻覺得懷中的聖旨成了燙手的山芋!
如果他就這麼捧着聖旨回去,還不立刻就被皇上摘了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