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香過來紀如珺屋裡,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後。
紀如珺知道紀天姀難伺候,也沒責怪,反而十分體諒的關切道:“木香,大姐姐性子急躁,真是難為你了。
往後你若有什麼為難之處,便來告訴我,若我能幫襯你一二,哪怕替你說句話,也不至于日子太難過。
”
木香恭恭敬敬站屋子中間,聽了這話不由擡頭仔細看了紀如珺一眼,心下暗自思量她這話裡的意思。
府上的幾個姑娘,紀爾岚雖然偶爾露出厲害的手段,卻少有算計内宅的心思,整日跟着老爺忙外面的事,又與渡王,端王妃等權貴攀上了交情,心思似乎不同于尋常閨秀,讓人琢磨不透。
而紀天姀雖然有心算計他人,卻又沒什麼腦子,總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常常把自己給作個沒臉。
隻有紀如珺,年紀雖小,事事參與又片葉不沾身。
才真正像是一個深閨千金,将内宅的事情放在心裡,算計的明白的人。
木香将府中的人事在心中過了一個來回,覺得若能有這樣一個人能幫襯自己幾分,的确是件好事。
于是她規規矩矩跪下給紀如珺磕了一個頭,感激道:“多謝三姑娘體諒奴婢,奴婢感激不盡。
”
紀如珺見她似乎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讓墨玉将她扶起來,沉吟道:“你也知道,在這府裡,我與大姐姐沒有生母在旁,處境艱難。
大姐姐時常想與二姐姐一争高下,卻又力不從心。
我是她的親妹妹,總得将她放在心上,沒有看着不管的道理。
”
她剛過生辰不久,如今還不到十歲,聲音還顯稚嫩,但話裡的意思卻條理分明,十分早慧。
“今日大姐姐如此反常,我心中擔憂,所以才叫你來問一問。
”
木香聽她這麼就說,也明白了她是想要問什麼。
便說道:“三姑娘的感覺沒錯,大姑娘這幾日的确有些反常。
隻是奴婢也說不清是不是因為那件事。
”
“沒關系,你且說給我聽一聽,我自有判斷。
”
木香道:“大姑娘聽說表少爺日日與幾個同窗來府上找舅老爺研習文章,卻因為被禁足,整日隻能呆在院子裡出不去,再加上表少爺也一次沒來看望,心情便有些煩躁。
”木香下意識的撫了撫手臂,那裡還有紀天姀那她撒氣時用細針刺的血孔。
紀如珺留意到木香的動作,微微訝異,她不知道自己的姐姐居然還會用這等不入流的手段折磨貼身婢女。
木香繼續說道:“後來大姑娘聽說表少爺時常往太太那裡走動的殷勤,詢問了幾回,似乎很介意。
前兩日解了禁,表少爺碰巧來了府上,大姑娘便按捺不住想要去見一見表少爺。
誰知表少爺滿面的不耐煩,說自己還要與舅老爺等人說正事,斥責大姑娘不懂事……然後姑娘便生了氣,連送去的點心也帶回去給丫頭們分吃了。
”
紀如珺想了想,不解道:“我覺得,這不太像大姐姐做的事,大姐姐十分在意重視這件親事,往常對表哥都是噓寒問暖,細心體貼的不得了,怎麼會突然跟表哥甩臉色?
”
木香欲言又止,紀如珺看了看她,問:“是否還有什麼異常之處?
”
“這……奴婢也說不準,隻是覺得有些奇怪,三姑娘權且随意聽聽。
”木香先是為自己開罪了一番,然後才說道:“那日去見表少爺時,先是在路上碰見了洪公子。
大姑娘一時怔神,帕子被風吹着,正巧飛到了洪公子的袍子上,兩人都鬧了個大紅臉。
然後洪公子撿了帕子遞給大姑娘,便急忙錯身離開了。
原本……奴婢也沒将這事放在心上,可……這幾日大姑娘總将那方帕子捏在手裡出神……”
木香此話似乎意有所指,紀如珺聽得眉毛幾乎飛起,她問道:“你口中的洪公子可是與表哥同期應考,近來京中傳的沸沸揚揚的那位?
”
“正是。
”
紀如珺目中的驚詫幾乎掩不住,今日紀天姀的所說的話實在是太奇怪了,簡直不像她一直以來的行事作風,加上此時木香所說的話,難道,紀天姀看上了洪晏,想要悔婚?
她張了張嘴,想要說點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紀天姀的想法,也實在太異想天開了些……
洪晏的确萬衆矚目,不僅僅是因為他堪比燕家人超凡脫俗的相貌,更因為他的為人與才華出衆拔萃。
所以,京中已經有不少名門世家都盯上了他,想要拉攏的,等着榜下捉婿的比比皆是。
可紀天姀算什麼?
一個已經定了親的女子,一個在京城百萬人中無比平凡的靈魂,在世家貴女中甚至隻算得上中等相貌,又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才情。
木香見紀如珺有些愣愣的不說話,便試探着問道:“三姑娘可是想到了什麼?
”
紀如珺擡眼看她,默了片刻,說:“我也說不準,說不定大姐姐隻是因為表哥的态度而心煩。
木香,你先回去吧。
若以後有什麼事,就盡管來找我說,我若能幫你,一定盡力。
”
木香看着她,也說不準她到底明不明白自己話裡的意思,畢竟紀如珺年紀還太小,對親事這種事情可能還沒什麼概念。
“是,那奴婢就先回去了,三姑娘若有事,盡管吩咐奴婢。
”
紀如珺微笑着點點頭,讓墨玉送了她出去。
回頭想想方才木香透露的意思,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難不成紀天姀當真厭了阮甯?
墨玉回身進了屋子,見紀如珺坐在西窗之下想的出神,眼中似有什麼東西在閃動,便将一杯熱茶推至她跟前,說道:“姑娘,您看,咱們要不要勸勸大姑娘?
若她當真做了什麼出格的事,難免要影響了咱們府上的名聲,等姑娘您說親的時候,也要受拖累的。
”
紀如珺搖搖頭:“此事讓我再想一想。
你先替我研磨,我要再繪一副荷露簪的圖樣,明日拿給宋玉凝看一看。
”
墨玉勸道:“姑娘年紀還小,正是長個子的時候,不宜太過操勞,早些睡下吧,那荷露簪一時半會也沒有眉目,不過是白忙,改日再畫也不遲。
”
紀如珺搖搖頭沒說話,墨玉知道她心中定了主意,隻好去為她磨墨。
時近年關,冬雪已經下了一場又一場,無論京城各處發生什麼大小事情,都無法阻擋百姓茶餘飯後的家常,和名士們采梅煮酒的雅興。
紀爾岚一身貴公子裝扮,熟門熟路的走在渡王府的青石小道上,周圍的枯葉沒有被掃去,紅的,黃的被白雪半遮半掩,别有一番意趣。
紀爾岚總是喜歡這樣别緻的景色,繁鬧的也好,蕭索的也好。
她不由站住了腳步,立在那處靜靜觀看。
“不冷嗎?
”
身後傳來問話聲,紀爾岚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
她緊了緊鬥篷,輕笑道:“看着被雪覆住的枯葉,不知不覺走神了。
”
楊戭站在她身後,見她頭也不回的與自己說話,也不氣惱。
看見她烏發上飄落的幾點雪花,下意識的伸手想要将其拂去,隻是手擡了一半,又頓在了半空,複而落下。
他如她一樣靜靜站着,片刻說道:“有時見你做事雷厲風行,鬼主意比誰都多,鮮活的讓人驚奇。
有時候又見你似一片冰冰涼涼的雪花,隻有空空蕩蕩的冷清。
”
“王爺什麼時候這般多愁善感了?
”紀爾岚轉頭朝他笑了笑,說罷,率先往楊戭的書房走去。
蒼崖台還與紀爾岚第一次來的時候一般布置,不同的是,多了幾件紀爾岚覺得新奇有趣的好玩意兒。
楊戭無比随意的接過紀爾岚脫下的鬥篷,見她身上還隻是尋常秋衫,便問道:“已經這般天氣,你竟還穿的這樣輕薄?
”
紀爾岚撫了撫身上的淡青長袍,随意坐下,說道:“時常練武的關系,倒不覺得怎麼冷,外面還罩着你送我的鬥篷,也不怕風。
”
楊戭想要再說什麼,卻恍然反應過來,自己這般關切言語似乎不合時宜,便閉口不言了。
心中那絲微微的堵塞之感,讓他的眉頭不經意蹙起。
外面的又開始飄起細密的雪花,零零散散,像是一個個字胡亂舞動,想要組合到一處變成一句完整的話,卻又不得其法。
紀爾岚問道:“王爺怎麼了?
今日喚我到此,可有什麼要緊事?
”
楊戭在她對面落座,身後是雲山樓閣,仙人來去的四扇屏風,清淺空靈的顔色襯得他一身玄色衣袍鮮明而冷峻。
“倒不是我有什麼,而是你的。
”
“我的?
”紀爾岚與楊戭相交的目光中間,隔着青花海水紋香爐中清清淡淡升起的香煙,顯得飄忽而不真切。
“我有什麼事?
”
“你自己要我幫你留意的事情,居然忘得一幹二淨。
”楊戭有些好笑的看着她,說:“看來你是真的沒把自己的身世放在心上。
”
“身世?
王爺說的是那支荷露簪的消息?
”紀爾岚無比驚訝,自從聽對方說沒見過這支簪子,她便放心了不少,随之就抛到了腦後。
沒想到竟真給他打聽到了什麼。
“是什麼樣的消息,可知道了是誰的簪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