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默認 第339章 殿下,您發發慈悲吧。
秦不聞亦正色。
宴唐嘴角笑意清淺,說出口的話卻冰冷異常。
“若是再有下次,屬下聽到李公子說什麼‘殺了長安王’這樣的話,屬下一定會親自殺了他,”宴唐笑得溫柔,“即便是殿下求情,也不可以。
”
那是秦不聞第一次直觀地感受到宴唐的決絕狠辣。
那雙眼睛像是墨色的霧,濃得化不開。
那時候,秦不聞也曾想過,宴唐或許真的沒有看上去這般清風朗月,柔弱無力的。
他為了達到目的,無所不用其極。
——就比如現在。
男子一襲墨色長袍,任由那湍急呼嘯的雨打在他身上,他擡眸看她,嘴角笑意不減。
——宴唐很清楚該如何騙到她的。
他甚至清楚,即便她知道這八成是個陷阱,她還是不會拿他的性命開玩笑的。
就這點來看,宴唐是比她還要果決的。
涼意襲人,秦不聞站在書房玄關處,任由雨絲落在她的身上。
宴唐隻是一個人來的,那黃金的武侯車,在雨夜中顯得格外紮眼。
他笑,像是更勝一籌的棋手,哪怕被雨水打濕,也不見狼狽。
那雙眼睛彎着,瞳孔中映照出秦不聞的臉。
塵埃洗盡,庭院各處被雨水沖刷得光亮如新,有幾處小水窪也閃耀着幽光。
是秦不聞先開的口。
她歎了口氣,面露無奈。
“宴唐,總是騙人鼻子會變長的。
”
他笑,雨勢漸小,他的臉色泛出病态的蒼白:“那殿下,應當是鼻子最長的人。
”
秦不聞:“……”
上前幾步,秦不聞推着宴唐的武侯車,往正堂的方向走去。
雨太大了,總不能讓他就在院子裡淋着。
到了正堂的時候,兩人的衣服都濕透了。
所幸兩人穿的都是黑衣,倒也看不出什麼。
“等着,我去給你找件衣服。
”
秦不聞說着,便要掠過宴唐走出正堂。
隻是不等她走幾步,車上的男人伸手,抓住了少女的手腕。
指骨冰涼的溫度透過手腕傳來,秦不聞冷不丁地打了個寒戰,側目垂頭。
“殿下又要抛下我嗎?
”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很輕很輕,就像是雨夜中,雨水打在芭蕉樹上傳出的聲響。
甚至有一瞬間,秦不聞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她愣怔在原地,不知該作何應答。
那隻抓着她手腕的指骨漸漸收了力道,大概是因為冷了,宴唐的身體輕微的顫抖。
“殿下若是當真心善,便可憐可憐我吧。
”
“轟隆——”
門外有炸雷驟起,那冷色的光亮像是穿透秦不聞的後背,将她擊中在原地。
秦不聞的動作和思緒,都變得僵硬起來。
她看到宴唐垂頭,便有雨水順着他的臉,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應該是雨水吧?
涼風起,正堂沒關門,便有風穿堂而過,卷起男子墨色的衣尾。
“是屬下的錯,”宴唐垂眸,聲音低啞,“若是屬下當年,沒有顧及許多,直接殺了李雲沐,便不會有這麼多事情發生。
”
說到這裡,拉着秦不聞手腕的力道又重了幾分,秦不聞也是被這個力道,稍稍拉回神一些。
“您總是騙我的。
”
“五年前也好,五年後也好,您總是在騙我的。
”
“您總是覺得,您的計劃損失最小,嚴密周全。
”
“可是殿下,我與京尋,分明不惜命的。
”
“您知道的……”
“性命于我們而言,并無多大意義。
”
男人的語氣顫抖,像是被濃茶烈煙熏染出來的低沉,震得秦不聞心頭一緊。
“殿下,您不能……”
“您不能……”
不能總是這般霸道獨裁。
不能總是,替他們做出決定的。
像是才回過神來,秦不聞伸手,将自己臉上的面巾扯下。
她靜默地看着宴唐,語氣輕柔:“你們沒有理由替我一同赴死的。
”
——那是她選的路,不應該殃及旁人。
她替旁人規劃出一條生路,是因為宴唐也好,京尋也好,她都是有所虧欠的。
她重生之後,沒了身份與地位,唯一能做的,就是利用自己的能力與籌謀,将他們與自己撇得幹幹淨淨,再無瓜葛。
這是秦不聞能做到的極限了。
宴唐的衣服濕透了。
漆黑的長袍上是燙金的花紋,隻是那花紋因為淋了雨,顯現出幾分頹态。
雷雨交加。
偌大的正堂,有些冷了。
宴唐仍舊抓着秦不聞的手腕。
就在秦不聞以為,宴唐不會再說什麼的時候,竟見他抓着她的手稍稍用力,下一秒,他借着力道移下武侯車。
“噗通”一聲。
端端正正地,跪在了秦不聞面前。
有電閃雷鳴,冷色的閃電像是要将他擊毀,他卻隻是挺直脊梁,好似松柏。
“宴唐!
”
秦不聞驚呼一聲,急忙俯身想去扶他。
宴唐卻推拒開秦不聞的手,他仰頭,那信徒一般的虔誠,笑眼看她。
“殿下,您看看我呀。
”
他的聲音清泠泠的,如同山泉流動,帶着一點水汽滋潤過的喑啞,情緒不辨。
“我将我的榮耀與不堪,風骨與脊梁,統統供奉給您。
”
“自此,生死于我無意,我所有的情緒與城府,由您掌握。
”
“若負殿下,身死名毀。
”
門外再沒打雷,雨勢也漸漸變小。
秦不聞擰眉看着筆直跪在地上的宴唐,眼中滿是不忍:“宴唐,你不必如此的。
”
他已然為她做了許多了,那年的救命之恩,早就償還清了。
宴唐搖頭,眉眼溫柔清隽:“屬下總疑心,是屬下哪裡做得不夠好,不夠忠誠,才讓殿下對我有所隐瞞。
”
膝蓋上傳來陣陣刺痛,宴唐卻隻是笑着:“如今,我将所有的底牌獻給殿下,殿下可否,與我交心?
”
太無力了。
那日,他就見她一襲紅衣,從懸崖上墜落,一如五年前,她從浔陽城樓墜下,無力又窒息。
——他似乎從來救不了她。
但他不信。
“殿下,您發發慈悲,”宴唐嘴角扯着笑意,眸中噙着光亮,“可憐可憐我呢……”
縱使人人誇贊司徒大人聰明絕頂,才學兼備,但如今,宴唐已經不清楚該如何挽留殿下了。
他唯一能利用的,也隻有殿下的“不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