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默認 第174章 遊詩宴
長安城下了好大的雪。
那徑挺的青竹挂了雪絲,青牆紅瓦被積雪覆蓋,仙霧飄渺,樓閣玲珑。
有烏檐覆雪,青色翠微,火紅的臘梅淩霜碎玉,長安城銀裝素裹,美景難得。
雪勢不見小。
季君皎與秦不聞坐在馬車中,往明鏡台的方向趕去。
長安城并未因為這場雪安靜,倒是有不少孩提因為沒見過這般大雪,穿着棉衣在雪地中嬉戲打鬧。
秦不聞穿得挺厚的,她撩開車簾一角,便有風雪兜頭飄進馬車之中。
見狀,秦不聞急忙放下車簾,那飄入馬車的雪花紛紛揚揚地落在煎着茶的火爐上。
“呲——”的一聲,便化作水汽消失不見。
秦不聞也極少見這麼大的雪。
上一次見這般紛揚的雪天,還是在六年前。
那時,秦不聞的承平軍遠在關外,自己卻被幾方勢力,變相地“軟禁”在了長安城。
他們美其名曰在京城“獻歲”,實則心裡都有着自己的盤算。
而秦不聞之所以選擇留下來,是因為宋謹言生了重病。
朝堂局勢瞬息萬變,宋謹言這病來如山倒,不少眼睛都在盯着看。
秦不聞明面上不能支持宋謹言,甚至不能去看望他,隻能留在朝中,穩固着搖搖欲墜的局勢。
那一年冬日,臨近除夕,長安城也是下了這樣一場大雪。
秦不聞得了消息,說是有人會趁着春宴,對皇帝不利。
那一日,雪花如席,秦不聞一人一劍站在沉春殿前,站在那紛飛的雪中,以示威吓。
春宴宴請的是滿朝文武,文武百官皆坐在那溫暖如春的沉春殿中,火爐圍繞,烈酒佳肴。
隻秦不聞一人,立于殿前,四周布了天羅地網,精兵悍将。
那一晚,殿中的燭火悄然燃盡,殿内觥籌交錯,祝賀不絕。
而她卻如同格格不入的“挑事者”,站在殿外,一言不發。
殿内的文武百官都說,是長安王不想讓皇帝過個舒心的元歲,便立在殿外,給陛下添堵。
“這長安王狼子野心,真是可恥至極!
”
“誰說不是呢!
昔年先皇待他如親生子一般,想不到先皇駕崩後,竟然……意圖皇位!
”
“陛下心慈,顧念手足情誼,可這長安王竟這般得寸進尺!
”
“是啊是啊,就這樣直挺挺地站在殿外,這不是成心給陛下添堵嗎!
?
”
“這種亂臣賊子,早晚……”
“……”
風雪迷眼。
秦不聞一身名貴錦袍立在風雪之中,好似漆黑的松柏。
直到宴席尾聲,高位上的宋謹言舉杯,朝向殿外。
“長安太平,萬事順遂。
”
滿殿官員都以為宋謹言是在祝福長安城,也紛紛舉杯,高聲道:“長安太平,萬事順遂!
”
“長安太平,萬事順遂!
”
殿外,秦不聞聽到殿内的祝福,不覺彎了彎唇角。
她的腳凍得有些麻了。
卻是低聲開口。
“宋謹言,你也要萬事順遂。
”
那一晚,秦不聞在雪地裡站了很久。
直到宴會散去,秦不聞才被宴唐與京尋接回了長安王府。
自那之後,秦不聞落下了病根,一年四季手腳總是捂不熱。
——秦不聞其實挺怕冷的。
隻是當年的風雪,與如今她面前的風雪,似乎又不一樣。
秦不聞才抽抽鼻子,便有一盞熱茶遞到了秦不聞跟前。
她擡頭,就見季君皎無奈地笑道:“怎麼帶了手爐還是這般怕冷?
”
秦不聞接過熱茶,滿不在意地笑笑:“大人,阿槿聽說冬日的第一場雪,男子若是送給女子梅樹最高處的枝桠,兩人便能白首同心,恩愛不移呢。
”
季君皎笑得縱容,卻是替秦不聞攏了攏她身上的狐裘:“都是在哪裡聽來的這些風俗,我從未看到過。
”
秦不聞眨眨眼,毫不避諱:“阿槿自己想的啊。
”
季君皎聞言,微微一愣,随即滿目清潤都化作溫柔,無奈地搖了搖頭。
“胡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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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鏡台在城西處。
水榭樓閣林立,放眼望去,便是無盡的紅梅與白梅。
大雪簌簌,紅蕊褐枝上覆了白雪,那白梅更像是開了滿頭,好景綿延,美不勝收。
穿過那長長的梅林,又走過積了雪的木橋亭台,明鏡台這才于燈火掩映處,瞥見一抹真容。
如果說長安城最高的樓閣,那便是“天下第一閣”——淩雲閣。
但如果說起長安城内的仙居之地,京城上下首推明鏡台。
明鏡台的樓層不算高,秦不聞今日穿了一襲紅衣,是比那無盡的紅梅還要矚目幾分的。
她跟在季君皎身後,順着台階,拾階而上。
越往上走,秦不聞的手腳便越來越暖和起來。
走到最高處的樓層時,眼前的風物便驟然明朗起來。
偌大的堂内,每個座位前都擺了筆墨紙硯,茶盞香爐在一旁煨着,半掩的窗口處,便能瞥見窗外的霧山雪梅,水榭亭台。
季君皎拿着請柬,遞給了站在門口處的書童。
他牽着秦不聞的手,找了個不顯眼的位置,緩緩落座。
今日雪天路滑,來的人不算太多,大多是下人書童忙裡忙外的,房間内燭火長明,亮如白晝。
“大人,”秦不聞小聲叫了季君皎一聲,輕聲問道,“這還是白日,為何這麼早便點了蠟燭?
”
雖說今日雪天,外面的天色陰沉了些,但倒也沒到需要燭火的程度。
季君皎耐心解釋道:“第一年在明鏡台舉辦的宴會,其實是晚宴,當時在宴會上,便點了蠟燭。
”
“那年,長安王府中一幕僚無筆無紙無書,當着京城所有名人才子的面,吟詩作對無數,從天黑一直到燭火燃盡。
”
“是以,之後的遊詩宴,便承襲了這樣的習俗。
”
秦不聞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當年她來到京城不久,宴唐便說要去參加什麼酒宴。
秦不聞雖然知道那一晚他風光無兩,卻也隻是聽旁人提起過。
如今當真來到了明鏡台,心境又不一樣了。
她擡眸,這才注意到正堂高處,一席位早早地擺了熏香火爐,又備了筆墨紙硯,隻是來往的文人墨客全都繞開那張桌子,坐在了别處。
而那張座位後,挂着一句詩,筆鋒遒勁,潇灑恣意。
【來年春風又度,少年垂暮,濁酒一杯足慰吾。
】
——是宴唐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