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一輪紅日穿透層層阻隔,掙紮着破雲而出。
斑駁的曜金色透過雕花的窗棂,鋪灑在鑲金的龍椅上之上,熠熠生輝。
空氣中彌漫着沉香木的香氣,與金銮殿堂的莊重氣息相互交織。
因太子戰死的急報傳入天陵,輔政大臣鐘赟之更于昨日病情急轉直下,撒手歸西。
大殿之内衆臣神色凝重,議論紛紛。
也有不少人開始将視線投注到立在大殿最後,一直沉默寡言的黑袍國師。
說起來,北戎使團在天陵盤桓已久,因皇帝出了那等見不得人的事,遲遲未能定下和談的方案。
奇怪的是,北戎國師似也不急,在天陵一住就是好幾個月。
但也有人聽說,議和之事一直未定,是因為太子妃忙着大婚,還沒有将解北戎皇子劇毒的解藥調制出來。
一幕淺金帷幔之後,太子妃依然準時上朝,垂簾聽政,那鎮定自若的模樣,不禁讓他們開始質疑太子戰死的傳聞是否屬實。
不等左傾顔說話,杭相步履沉重地走上殿前,“相信衆位同僚都得到消息了,馮越勾結忠勇侯,于陽城設伏,太子殿下和武義侯的五千葉家軍在天禹山被十五萬駐軍圍困七日,盡數戰死!
”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内回蕩,如同秋風掃過枯葉般凄涼。
瞬間,整個大殿仿佛陷入了死寂。
衆人的心頭如同被重錘擊中,一片悲涼。
“眼下,顧千殇盤踞西南良城虎視眈眈,馮越收編西南駐軍屯兵陽城,還口出狂言要将太子殿下的屍身挂在城樓上,恭迎暴君顧千殇入城!
”
“豈有此理!
”平日裡性情冷斂的刑部尚書,竟是第一個忍不住怒罵出聲。
“馮越這個叛國賊!
”
“枉費太子殿下對他的一番信任,太子殿下死得太冤了!
”
衆臣義憤填膺的聲音淹沒了金銮殿。
突然,喪鐘之聲,猶如亘古的回音,響徹整個皇宮,蕩起綿長的震音,仿佛天地在這一瞬産生了共鳴。
它穿透重重的宮門,越過幽深的回廊,最後落入左傾顔耳中,如同冰冷的鐵錘重重砸在她傷痕累累的心坎上。
原本金碧輝煌的殿堂,此刻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沉重而壓抑。
空氣中似乎彌漫着一種難以言說的悲傷和絕望,讓人喘不過氣來。
左傾顔深呼吸,極力平複着内心的悲怆。
杭秋水的聲音再次響起,打破了這短暫的沉默,“東陵内憂外患大家也都瞧見了,正所謂國不可一日無君……”
他的神色透露着無奈與堅定,“雖着急了些,可本相還是不得不大膽提議,請皇上盡快另立儲君,撐起着岌岌可危的東陵王朝。
”
此時,殿外的風突然猛烈起來,吹得檐角的銅鈴叮咚作響。
衆臣似也沒想到杭秋水會這麼快提出另立新君,不由面面相觑,竊竊私語。
忽然,上朝數日一直沉寂,從未發表過任何見解的淺金帷幕後,傳來了悅耳的女音。
“杭相,您是在說笑嗎?
”
鐘赟之病逝,唐延年輕,在這朝堂上,身為三位輔政大臣之一,又身居相位,與朝中大臣關系頗好的杭秋水,當仁不讓地成為主導者。
他當即提出另立儲君,無疑将新婚喪夫的太子妃,推到了最尴尬的位置。
衆臣原以為太子妃受了這連番打擊,定會不知所措,萬念俱灰,可是,聽簾子後傳來的語氣,似乎與想象的有些出入……
杭秋水面不改色,“太子妃娘娘若覺得微臣有不妥之處,盡管直言。
”
君子坦蕩,又不失謙卑恭謹。
左傾顔恬淡的面容掠過一抹冷笑。
好一個深藏不露的杭家。
蟄伏暗處,靜待一擊絕殺。
杭秋水的道行,果然比殷岐那種雖然長了腦子,卻隻懂得趨炎附勢,左右逢源的,要高明得多。
“急報說太子殿下戰死,便是真死了嗎?
”簾後,女子語調微揚。
“敵人能收買馮越,策反十五萬東陵駐軍,焉知,不能收買傳信的訊兵,送假消息入京攪動朝堂,讓我們自亂陣腳?
”
“甚至是……以這張龍椅為賄,收買更高職位的朝廷官員?
”
此言一出,金銮殿内鴉雀無聲。
氣氛瞬間凝至冰點。
在場的又皆是身在官場耳聰目明之人,怎會聽不出太子妃這話含沙射影,矛頭直指意圖更換儲君的杭相!
更叫他們震驚的是,太子妃剛失了太子殿下庇佑,又沒有子嗣傍身,竟還敢于金銮殿上直面杭相,公然叫嚣,暗諷他圖謀不軌!
“太子妃所言有理有據,臣也以為,太子殿下戰死一事,需等殿下屍首返京,方能蓋棺定論。
”開口的是唐延。
他清朗儒雅的面容正義凜然,不卑不亢,“至于杭相所言,太子屍身都尚未見到,就匆匆另立儲君,實在是荒謬至極,恕微臣不敢苟同!
”
杭秋水搖頭,“唐尚書所言差矣,若太子殿下未死,那自然是好事,可當前東陵的形勢不容樂觀,如果因為固執守舊不知變通,耽誤了抗敵救國的大事,這個責任,敢問唐尚書,你背得起嗎?
”
他銳利的目光掃向帷簾,“太子妃娘娘,國之興衰,您一介女流,又能承擔幾分?
”
唐延聞言,凜然一笑,“該微臣承擔的,微臣自然一力承擔。
更何況,太子殿下有令,三位輔政大臣無法決議之事,由太子妃論斷。
”
說起祁燼留下的旨意,衆人不由恍然。
當初鐘老還特意将他們聚集起來,鄭重其事說了此事。
此時,沈清也拱手出列,“說得沒錯,鐘老病逝,算是一票棄權,杭相和唐尚書各執一詞,理應由太子妃娘娘決議!
”
聞言,衆臣紛紛點頭,“說起來,太子殿下當真是英明神武,神機妙算啊!
”
“難道他前往陽城之前,就猜到了會有今日的僵局?
”
“可不是嘛……”
議論聲此起彼伏,他們的目光都聚焦在簾後從容得詭異的太子妃身上。
這時,杭秋水卻是重重歎了口氣,一臉失望地搖頭,“微臣本以為,太子殿下死後,太子妃娘娘退隐幕後,總該有所消停,沒想到……”
他的聲音充斥着無奈,卻讓殿中衆人不約而同豎起耳朵。
杭相這是什麼意思?
太子若真死了,就算太子妃不願意,終究也是要交出權柄的。
今日太子妃和唐延一唱一和,死活拖着不答應即刻另立儲君,難道,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杭秋水忽然轉過身,平日裡溫和可掬的目光如兩道利劍,疾射向立在金銮殿最後方,一言不發的黑袍國師。
“從昨日太子戰死的噩耗入京,北戎國師就頻繁出入東宮内殿……”
“敢問國師大人,您與太子妃娘娘獨處一室,到底在謀劃些什麼?
”
他嘴角的嘲諷若隐若現。
“趁着今日朝中衆臣皆在,不如說出來,與我們大家共同商議一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