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不大,但是總比營帳住得舒服。
也應了那句,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蘭提沁兒總算露面,她頭上戴了一頭假發,那假發顯然做工粗糙,與頭皮連接處用飾物和頭巾遮得嚴實,看得出來,蘭提沁兒為了這頭青絲費了不少心思。
見她一邊走路一邊小心翼翼護着頭發,生怕被一個不小心勾到扯到,露出一個吓死人不償命的光頭來。
看見這一幕,左傾顔心情更愉悅了不少。
他們住在二樓,祁燼站在窄小的樓梯口忍不住回頭伸手拉她,“你發什麼呆,快上來,小心踩着裙子。
”
左傾顔笑着朝他扮了個鬼臉,“我才沒這麼蠢。
”
“哎呀!
”突然,三樓樓道拐角處傳來一陣驚呼。
衆人随即聽見啪一聲脆響,蘭提沁兒的手直接扇在身邊的婢女臉上,破口大罵,“賤婢,連替本公主提裙都提不好,留着你何用!
”
蘭提沁兒踩着自己的裙子,勾住了樓梯破舊的木闆,撕開一大片,露出一截蜜色的大長腿來。
她轉過臉看向祁燼,可憐巴巴地開口,“燼王殿下,我的裙子勾破了,住在三樓實在不方便,我能換到二層的客房嗎?
”
祁燼擰着眉,朝走在最後的黑袍國師掃了一眼,便懶得搭理他們,一手攬住左傾顔,頭也不回朝兩人相鄰的廂房走去。
“燼王殿下!
”蘭提沁兒猶不死心地叫他。
“夠了。
”左成賀不耐地打斷,一邊的驿站管事忙道,“客官,二樓沒有房間了,隻有一樓還剩兩間房。
”
蘭提沁兒見祁燼頭也不回,隻好作罷,狠狠地朝破舊的木梯踹了一腳,“行吧,反正我再也不要爬這條爛木梯了,樓下就樓下!
”
半夜。
一樓的廂房門悄然打開,蘭提沁兒身邊的侍女鬼鬼祟祟地從房中鑽出,手裡還提着一個包袱,緩步走出驿站,朝馬廄走去。
看守馬廄的侍衛正在打瞌睡,呼聲震天。
那侍女熟練地解下一匹馬,可是才剛牽出馬廄沒兩步,一襲黑色的衣袍出現在她跟前。
“三公主,跟本座回去吧。
”
侍女腳步一頓,顫動着肩膀擡起頭來,果然露出蘭提沁兒嬌豔的臉。
她緩緩朝着左成賀跪下,“國師,你放我走吧,就讓綠衣代替我嫁去東陵皇室好了,我甯可舍棄公主的身份,從此當一個普普通通的北戎人,也不要遠赴千裡,嫁給一個不認識的人!
”
看見朝霞也在旁邊,蘭提沁兒哭着道,“國師夫人,你也是女人,替我求求情吧,國師愛重你,為你拒了父皇賜下的多少姬妾美人,他一定會聽你的!
我不要去東陵,我真的害怕!
”
朝霞沒有說話,默默地立在左成賀身後,等着他開口。
隻見左成賀緩緩走到蘭提沁兒面前蹲下,墨色面具之中,一雙深邃的眼眸直勾勾地鎖住她。
“且不說綠衣隻是一個侍女,從小到大,享受錦衣玉食的是你,被你父兄視若珍寶的是你,接受北戎百姓尊崇膜拜的也是你,如今,到了你償還恩情,為國盡忠,為生民計的時候,你的責任,憑什麼讓綠衣來負?
”
“現下朝中嫡系親軍一蹶不振,你三個兄長兩死一傷,你親二哥的命還握在旁人手中,他手下的一衆将領更是群龍無首。
”
“你可曾想過,若叫東陵皇室知道,北戎以一個低賤的侍女充當公主糊弄他們,戰事再起,朝中誰能領兵再戰,你是不是想讓你年逾花甲的父王禦駕親征,上陣殺敵!
?
”
他的話猶如利刃,一刀刀割在蘭提沁兒的心上,絞得她血肉模糊,痛不欲生。
寂靜的馬廄前,蘭提沁兒伏在地上哭得梨花帶淚,“那還不都是因為你主動挑起戰争,才會将北戎逼到這一步!
”
“沒有我,北戎就沒有戰争了?
”左成賀冷笑,“這數十年來,北戎人的野心何曾消失過?
就算是一次又一次被阻隔在邊城外,依然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
“蘭提沁兒,這是你生為公主的宿命。
你有空跟本座耍多餘的心機,倒不如想想到了天陵該如何活下去。
”左成賀漠然掃了朝霞一眼,“看緊她,實在不行,就喂藥。
”
“國師!
”蘭提沁兒朝前一撲,想要捉住他的腳,卻撲了個空,她哭着道,“要我嫁去東陵也可以,但是你要幫我挑個好男人,我要嫁,就嫁最強的那個!
”
左成賀毫不掩飾眼中的鄙夷,“你想嫁給誰?
是想嫁給東陵皇帝嗎?
”
祁天威那狗皇帝,最重美色。
“若是你那頂頭發還在,那倒不是沒有可能。
”
說起頭發,蘭提沁兒的眼底閃過一抹怨恨,“東陵皇帝年紀那麼大,誰知道什麼時候就斷氣了,我要嫁給燼王!
我要讓那姓左的賤人也嘗一嘗最愛的啊!
”
一語未盡,隐在黑袍下的手掌一掃,掌風啪一聲甩在她的臉上,嬌豔的臉頰火辣辣地痛起來。
蘭提沁兒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就對上左成賀寒潭似的眼睛。
他沙啞的聲音在暗夜中猶如鬼魅,“本座警告你,管好你的嘴巴,不要妄想你不該妄想的人。
滾回去!
”
蘭提沁兒還想問為什麼,可見他眼神森冷如霜,朝霞也暗暗朝她搖了搖頭。
她這才爬了起來,狼狽離去。
直到蘭提沁兒的背影徹底消失,朝霞才緩緩開口,“讓她使點手段勾搭燼王,不是正好能叫大小姐對燼王死心,與姓祁的一刀兩斷,夫君何樂而不為?
”
左成賀擡頭,望着頭頂無垠皓月,“我警告她的話,也同樣送給你。
”
朝霞神色一凜,就聽他啞聲道,“若讓我知道,你再做任何對她不利的事,别怪我不念多年的情分。
”
她瞬間紅了眼,“我想要拿到解藥救蘭提真穆,還不是怕你去了天陵亂來,沒能找祁天威報仇反倒傷了自己!
再說了,我又豈會真的傷她!
”
左成賀卻全然沒有與她争辯的興緻,“你心裡有數,我便放心了,回房去吧。
”
她仿若一拳打在棉花團裡,心中再次湧起空蕩蕩的失落。
“那你……”
“我今晚去營帳,跟侍衛擠一擠,你早點歇息。
”
話落,左成賀轉身,隻聽朝霞哽咽着開口。
“明日開始,你們安排我跟蘭提沁兒一個房間吧,正好可以看着她。
”
他的背影一頓,未置片語,擡步離開。